①一位移民小孩在园山安置点的新家门前玩耍。 |
②在田间地头做移民工作。 |
③鲁地拉移民在自家的旧房子前。 |
④一条稍微空旷的巷子就是会场。 |
到2012年10月,鲁地拉水电站移民“封库令”已经到期。按照规定,如“封库令”到期之后移民搬迁安置工作仍未动工,就要对移民实物指标重新进行核查。
好在9月15日,云南省人民政府在丽江市召开了鲁地拉移民工作会议,这次会议如同一场及时雨,滋润了焦渴已久、移民安置点建设迟迟无法推进的永胜县。
在此之前,本报记者在鲁地拉移民涉及的丽江市永胜县和大理州宾川县采访,作为鲁地拉移民工程之头号工程的永胜县涛源片区三个大的移民安置点建设,由于人口集中、不断受到群众阻工等因素影响,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6个月再造新涛源
从当日上午9点到第二天凌晨3点,副县长刘文政站在被围困的梁子上只喝了一瓶水。
当记者到达丽江时,丽江正下着雨,天边拥趸着一朵乌云,乌云之外是正酝酿着试图冲破一切遮挡的一线天光。
在机场碰见云南省移民局规划安置二处工作人员曾衡峰,得知云南省移民局局长韩梅打算在不久后的一天视察鲁地拉水电站移民工作,他来打个前站。
一落脚,扑面而来的就是众人口中还心有余悸的8月23日。
鲁地拉水库淹没涉及丽江市永胜县,大理州宾川县、鹤庆县共142个村组,搬迁人口24303人,其中20191人在永胜县。15个移民安置点,永胜县11个,最大的涛源移民集镇,共计13603人安置在沿金沙江的堡子坪、教场梁子和金江坪三个区域。
“8·23”事件出事地点就是教场梁子。
2010年7月,教场梁子开工建设,刚一开工就遇到了零零碎碎的阻工事件。老百姓拿着镰刀,腰一叉,往推土机前面一站:“你们别干了”,施工队的推土机就得停下来。
2010年8月23日上午9时许,永胜县委副书记、两个副县长带队,包括30多名警察在内由30多辆车组成的浩荡队伍开赴教场梁子复工。一到现场,推土机开始挖墙推地,警察在周围拉上警戒。
不到10分钟,前来阻工的群众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有人以挖掘机推倒龙眼树为由向拦在警戒线内的警察叫嚷,并冲击警戒线。在此之前,教场梁子安置点拆迁建设补偿协议已签、产值苗木补偿费已发放至农户手中。在冲击警戒线时,群众与警察发生肢体摩擦。不到半个钟头,教场梁子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有人继续冲击警戒;有人挥动铁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挖出一条壕沟,致使停在梁子上的车再也无法开出;有人在场外搭好了棚子准备打持久战。
忽然人群里有人叫了一声:“你们还打什么?还不赶快躺在地上!”领头的6人听到这话随即应声倒地:“警察打人了!”
危急关头,现场主持复工的副书记将情况汇报给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说了声“要冷静”,于是一干人等只能原地等待县委书记带人前去营救。有人泄愤砸车,玻璃车窗被砸碎、轮胎被捅破,30多辆车无一幸免。
这场围堵一直持续到8月24日凌晨3点,在此期间副县长刘文政站在被群众围困的梁子上只喝了一瓶水。
事后倒地的6名群众被要求送往医院“治病”,这一治就是半年。县政府支付他们的一应开销,并发放误工补贴,但他们提出的每人赔偿20万元的要求被拒绝。
几个人每天住在昆明的医院里,有护士前来量体温、开一些不疼不痒的药,起初隔三差五还有县里领导到医院探望,后来渐渐地没有人来了,几个人也觉得无趣自行散去。
看似不大不小的“8·23”事件,却直接影响了鲁地拉一年多的工期。彼时鲁地拉水电站虽然拿到了国家发改委的路条,但并未获得正式核准,阻工群众也往往以此为由阻挠施工,此时的地方政府在面临类似阻工事件时明显底气不足。再加上平时的矛盾积累,移民情绪就如同“一堆干柴”,移民工作刚好充当了出气筒和减压阀的角色。
2011年2月,鲁地拉水电站工程正式获得国家发改委核准,拿到尚方宝剑的地方政府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施工了。
9月15日的会议上,鲁地拉工程业主中国华电与云南省人民政府签订的补充协议中明确,中国华电再拿出5个亿用于移民的妥善安置,云南省方面则承诺要在2013年4月30日下闸蓄水前将移民安置完毕。
云南省政府表态后,永胜县再无退路。任务层层下达之后,原本吵吵嚷嚷、叽叽喳喳的永胜县顿时安静了。
9月20日,金江坪场地平整正式开工。几个好事者听说,拿着镰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现场准备阻工,立刻被现场警察抓住,眼尖的一看大事不妙赶紧溜之大吉。警察连同保安200人驻扎在各个工地,抓了常带头闹事的6人,再无人敢近前,金江坪场地平整得以顺利进行。
截至记者发稿时,堡子坪、教场梁子都完成了场平,基本具备了建房条件。时间留给永胜县的只剩6个月,这意味着,永胜县要在这6个月同时间赛跑,再造一个新涛源。
每个人心里都有本账
移民干部一天下来,嘴皮子起泡破皮,得到的答复就一个字:“不”。
如今,水电工程移民同城市改造拆迁一样,被业内称为“天下第一难事”。大理州曾有一位副州长如此总结:历尽千辛万苦、走遍千家万户、说尽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
大理州移民局局长茶少斌,2006年在云南省云龙县任副县长,分管移民工作。一次向州领导汇报工作时说:“州里那么多局长,有哪个局长常常开会到凌晨2、3点?搞不好还要被殴打围攻。”
成立于2005年的大理州宾川县移民局所在地是一座租来的4层小楼。局长段树宏的办公室门口贴了几幅字: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常修从政之德、常怀律己之心、常思贪欲之害、常弃非分之想”等。
今年50岁的段树宏,这样向记者描述做移民搬迁动员工作之辛苦:
有的地方路都不通,只能靠两条腿走,早上8点吃了早饭带上干粮进山,到住着茅草屋的移民家里做意愿调查,晚上11点才能回,有时候就干脆在老乡家里过夜。一天下来,嘴皮子起泡破皮,得到的答复就一个字:不。还有的移民说:“打死我也不搬,你再说,把你丢到江里去。”
做工作的人也不恼,依旧嬉皮笑脸和他们拉近关系;慢慢磨到房子开建,拉他们出来走走看看,介绍安置点情况、选户型,协议也就顺理成章地签了。“房子建好了,钥匙交到移民户手里,高高兴兴的,后来我们追着他们开玩笑赶他们走也不走了。”段树宏一边对记者说话,一边拿出水烟筒抽得咕噜咕噜响。
在宾川县移民心里段树宏是个能人,乡亲们敬他原来是个老师有些文化,他在移民中间推广种美国红提和柑橘,眼见效果不错,周边农民也一窝蜂种起来,以至于红提价格从原来的2块钱一斤降到4毛钱一斤,移民们恨得牙痒。
受鲁地拉核准延迟影响,宾川县又从鲁地拉公司争取到每人每月250元过渡生活补助,直到今年4月才停止,延长发放了2年。
“别看搬的时候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敲锣打鼓戴红花,但宣传得再好,不如给老百姓真正拿得到手的实惠。”段树宏说。
在移民干部看来,如今市场经济时代的老百姓,不像过去那样好“糊弄”:哪个移民干部只知道拿了一天50块钱的补助吃吃喝喝搓麻将不干正事儿,老百姓就不让他进门;哪个是直爽仗义正经办事的就记在心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一边对国家政策琢磨得烂熟、一边对自己可能得到的补偿和利益寸土不让。
而如今的移民工作,往往靠的是没有经历过正规完整政治理论培训和实战经验缺乏的乡镇一级干部来完成。渐渐地,他们在工作中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做法:喝酒、拉关系套近乎成为他们工作的主要内容,这种带着乡土气息的做法弥补了国家宏观政策与实际操作间的落差。
“进门先喝酒,绝不能提签协议的事。”俗话说:“有手不打上门客。”有的移民干部去农民家里做工作,先拎一瓶酒:“来,哥俩喝两盅!”于是主人家免不了杀鸡做菜,一回生二回熟,移民干部天天如此风雨无阻,只喝酒不提签协议的事,终于熬到移民受不了了:“有啥事你说,不就是签协议吗?我签。”其实他脑子里想的可能是:虽然你天天拿酒来,我每天要弄菜不划算,家里鸡都杀没了。但前一天喝高兴了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又反悔的也是家常便饭。
一个移民村子里,往往都有个名曰小组长的人物,协助移民干部来协调工作。喝酒喝多了要耍点小酒疯,吹吹牛表表功,要是酒桌上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生气不干了也是常有的事。
移民干部有时候处理的并不是跟搬迁安置有关的事,而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这无疑极大地考验着这些基层干部的政治头脑和智慧。例如有移民反映原来在山上种地不用弯腰,现在挪到平地上种地要弯腰,腰疼要他们付医药费;移民们发了钱,家里男人出去喝酒鬼混不着家媳妇就找到移民干部理论;谁家的坟头塌了一个窟窿要找他们;进出村子做工作的车辆轧死了移民一只母鸡也要找他们……
于是宾川县移民局又创造性地成立了一个看起来奇怪名字念起来也奇怪的部门,叫矛盾与纠纷调处组,来专门负责处理这些琐事。
2006年,鲁地拉工程业主由华睿集团(现更名为汉能控股)调整为中国华电。电站枢纽右岸宾川县钟英乡的搬迁安置工作,从这一年开始实物指标调查到2009年10月10日1018人全部安置完毕,无一信访。去年葡萄大丰收,移民们拉了一车葡萄到院子里表示感谢,这是段树宏他们至今都觉得欣慰又自豪的事。
采访结束,记者问西北院鲁地拉移民云南片区设总马福全:“6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吗?”得到的答复是:“只要政府工作得力,完全没问题,诺亚方舟都只有放在中国才能造。”只听人堆里有人插了一句:“永胜县的移民做好了,金沙江中游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