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过这么多的大坝,最睡得着觉的就是三峡。
因为水资源在时空分布上不均匀,所以水库水坝工程是人类永恒的需要。
5月23日下午,三峡工程最后一台机组——地下电站27号机组顺利结束72小时试运行,投产发电指日可待。
作为三峡工程曾经的总指挥,陆佑楣领导、参与了这项工程最关键十年的建设。年近78岁的他最爱一身浅色夹克,问起“夹克陆”的绰号,他摆手笑笑。穿夹克是陆佑楣的习惯,他曾向媒体解释,因为在工地上跑的人希望能够自由一点,休闲一点。
十年前,陆佑楣从三峡总公司总经理任上退休之后,他的“工作”似乎从三峡工程的管理者变成了水电科学的传道者,因为水电开发激辩之处,总能听到他清晰的声音。“尽管水能资源开发看得见、摸得着,资源总量也很清楚,但是制约因素很多,而加快开发水能资源,是我国低碳能源的第一对策。”
“公众对水电的认可度不高”
记者:为什么第一对策是加快开发水能?
陆佑楣:从资源角度看,水能是可再生资源,出力有限但能量无限。
中国有比较丰富的水能资源,理论上有6亿多千瓦,从技术上而言可开发的有5亿多千瓦,再加上经济性这个条件,中国可以获得的水电资源大概不到5亿千瓦。目前中国已经开发了2亿千瓦,还有3亿千瓦,水能资源利用率目前只有30%多,还是很低的。发达国家的利用率最高到了90%多。
在此我想强调一点,因为水电资源是有限的,不可能代替所有的能源,所以人类未来的能源还要依靠核电。
记者:那您觉得公众对水电工程的认可度怎么样?
陆佑楣:不高。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库区居民没有得到足够多的利益分配,所以对我们的工作不够认可。另外,社会上的舆论也有很多误导。
比如水质的污染。其实污染不是水电站排放的,是陆地排往长江的。长江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排污通道,现在沿江这么多工业化城市和密集的人口,全把垃圾往长江里倒能行吗?水质的污染不能归罪于水库,污染源在陆地上,必须处理好污水排放和垃圾处理。
“水电事实上改善了生态环境”
记者:有关水电对生态环境的影响,现在吵得很厉害。
陆佑楣:修建水库以后,改变了生态、恶化了环境,这个说法有点夸大。事实上是改善了生态环境。
记者:洄游的鱼类会受到影响。
陆佑楣:如果说有一点不利影响,就是江里的鱼可能因为修建水库改变了原来的生活习性。有一部分不适应的鱼类要消亡,有一部分可能还要得到更好的发展。比如现在北京尝到的千岛湖的鱼头,就来自环境优美的新安江水库。
在没有三峡工程之前,长江的鱼类已经越来越少,这是因为捕捞过量,并不是因为有了水库。但是仍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减少水库对鱼类的影响。美国在这方面修建了鱼梯,让鱼借此通过水库,可上可下。但中国水库、水坝修建得较高,尤其在深山峡谷里要修建鱼梯非常困难,这个还要继续研究。
记者:还有人把重庆气候变化跟三峡联系在一起。
陆佑楣:有了水库以后,重庆发生旱灾、洪涝都怪在三峡身上。说三峡改变了气候,三峡没那么大本领。三峡水库长度600多公里,宽度就是长江的宽度。加大一倍也不是一个大型的湖泊,只是个峡谷型的水库,不可能改变气候。
大坝只有一百多米高,怎么能影响到大气的环流呢?
记者:修建水库也会淹没大片土地。
陆佑楣:修建水库要淹没一些陆地面积,这是肯定的。但在深山峡谷里,土地是非常贫瘠的,没有茂密的森林和肥沃的耕地。如果说要淹没很大的一片平原,这个电站肯定也建不成。三峡工程也就不会被通过。
记者:对于现在争议比较激烈的西南水电开发,比如怒江,多年以来你都十分笃定。
陆佑楣:现在已经在建电站的河流这么多,金沙江只有一条,怒江还没建,怒江是很好的一条河流,建一连串梯级电站就是一连串明珠,对生态环境只会有利,不会不利,也不会改变三江并流,又可以得到1000亿度电,是清洁可再生的电能,比三峡的电还多一点。
“正常运行时,汛期不能蓄水”
记者:三峡大坝有安全问题吗?
陆佑楣:建水电站,首先大坝要绝对安全,否则次生灾害非常严重,大坝是不能垮的。我干过这么多的大坝,最睡得着觉的就是这个坝,没问题。
记者:黄河三门峡水库是一个失败的大坝。
陆佑楣:长江泥沙含量连黄河的5%都不到。三峡大坝有足够多的排沙孔、泄洪深孔、冲沙闸等设施。蓄水以来,由于上游水库拦沙、水土保持、植被保护等因素,来沙量逐年递减,比原来已经减少一半。我们当时预期是每年5亿吨,现在大概只有2亿多吨。
通过大量实验,三峡的泥沙淤积70—80年后就可以达到冲淤平衡,后面来的泥沙都能同水一起排泄出去。淤积的部分占到库容的20%,总库容393亿立方米,乘以20%是78.6亿立方米,不影响防洪库容。
三峡自2003年开始蓄水,离2013年也不远了,并没有出现黄万里老先生说的那样,重庆港朝天门码头堵塞的情况。
记者:三峡水库汛期放水汛末蓄水,是为了防止泥沙淤积?
陆佑楣:对,大量水可以夹带走大量泥沙。汛期的时候上游水量很大,不需要蓄水,这个时候让它敞泄带走泥沙。到了枯水期,水比较清,泥沙量减少,也正需要蓄水。对于发电来说可以均衡发电,对水资源来说也加大了下游水资源量。
没有三峡水库时,长江下游最枯时段的水流量只有3000多立方米/秒的流量,最低下泄不得低于5000立方米/秒,如果再发生干旱,再多放一些也可以,去年初就是如此。
记者:蓄清排浑意味着主汛期不蓄水,这个跟防洪之间怎么协调。
陆佑楣:如果突然来一场大洪水,那不蓄也得蓄的,必须拦洪。前年7月最大洪峰峰值达到7万立方米/秒时,三峡就挡了一下。对于三峡来说,流量超过5.67万立方米/秒时,哪怕会把大量泥沙拦在水库里,也要蓄水防洪。但正常运行时蓄清排浑,汛期不能蓄水。
“美国进入拆坝时期是谬论”
记者:近年国内有一些反坝的舆论,国外反坝也很厉害。
陆佑楣:舆论反对水电站并不是反对发电,主要是反对修建大坝和水库,但人类是离不开大坝跟水库的。水资源的时空分布很不均匀,只有通过工程措施才能使它适应人类的生存发展需要。调节水资源的分布不均,水库是一定要有的,修水电站也需要水库,从本质上是改善了人类对水资源的利用,如调蓄不稳定的水资源、防洪减灾、发展通航航运等。
美国几十年前修建大坝也有人反对,任何一个重大工程都有些人会反对,这个不足为奇。
记者:美国进入拆坝时代了吗?
陆佑楣:有很多NGO组织说美国进入了拆坝时期,我们为什么还要建坝?实际上是谬论。美国的大坝都已经建得差不多了,没地方可建了就拆掉一部分以前建的小坝,中国还差得远呢。美国有7万多座坝,中国有8万多座坝。但中国的河流多,地势起伏高差大,水资源分布得更不合理,人口又众多,为了充分利用水资源,还不单单是水能资源,就要建很多坝。去年中央1号文件不就要求大力发展水利工程?
记者:水资源时空分布不均,人均水资源不够,所以必须修建水坝水库。
陆佑楣:修水坝对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是没问题的。有人曾经问我,一百年后可能有很多新的能源,那么你这个三峡电站有没有必要呢?假如说三峡电量不需要了,可以不发电,但三峡水库还是要的。三峡工程的第一目标是为了防洪,荆江河段大片洪水泛滥,有了三峡工程就可以解决这个矛盾。
因为水资源在时空分布上不均匀,所以水库水坝工程是人类永恒的需要。为了得到安全可靠的水资源,需要很多工程,比如南水北调工程,这种跨流域的工程都应该搞。
我认为去年国务院的4万亿元的水利投资早就应该投入了,水利工程是一个常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