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早就有提笔写张老的打算，迟迟未能下笔，只因通过多年的了解，知他是个不愿意受人过多褒扬的人，更担心笔力单薄，写不出与他个性和人生相匹配的厚重。

　　我和张老相识于1987年10月，他时任水利电力部办公厅主任，在北京主持召开全国水电办公室系统工作会议。我那时在东北白山水电一局，坐38个小时火车到北京参加会议，下火车就直奔会场，引起他的注意。也就是在这次会上，他说：“这是水利电力部最后一次会议了，水利电力部即将撤销，成立国家能源部。”

　　1994年11月，他担任二滩水电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二滩公司，雅砻江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前身）董事长，我同年1月到北京，任二滩公司、水电一局两家合建的驻京联络处主任，与他接触开始多起来。

　　张老70多岁的时候，依然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我和张老年纪相差25岁，和他一起走路还要带点小跑，我和他开玩笑说：“走路看你像30岁，背后看你像40岁，前面看你像50岁，看你身份证才知道你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他含笑带点自豪地说：“我们搞水电的没落别的，就落下个好身板”。

　　这是老一辈建设者的谦虚，他的许多调研报告，都对国家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

　　1958年2月11日，第一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决定撤销电力工业部和水利部，设水利电力部（水电部），张老从水利部工务司转到水利电力部基建司工作。60年代初，国家把第三个五年计划调整为“备战备荒为人民”。鉴于朝鲜战争中，美国炸毁平壤周围水库，造成平壤周边大水漫溢。因此中央指示，要求对全国大型水库进行防空技术鉴定。水电部与有关单位组成土坝和混凝土坝两个工作小组，旨在摸清全国水库建设情况。张老负责混凝土坝小组和两个组的综合联络工作，编制完成水利水电工程防空技术鉴定规程。

　　1965年全国电力会议期间，越南战争爆发，水电部领导要求他在三天内起草一个电力工业人防报告上呈中央。他结合调查实例，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写出了人防工作报告。他理论联系实际，提炼出“十五字方针”，既：“坚决打（指抗美援越），积极抢，分散建，重点防，适时泄”，每一项都作了专题说明。水电部领导对他的这篇报告给予了高度评价：“你写的人防报告很有用，对你的“十五字方针”一字不改，直接上报中央”。后来，这“十五字方针”经彭真、李富春等中央领导批准，统一了当时国内对水利电力人防工程的思想认识，对当时形势决策起到了重要参考作用。

　　后来的“南水北调”东线、中线方案考察中，他深入实地，对资料、论证、文件、报告要求苛刻，每一细节必须核实，所有数字必须准确，每一份材料都要亲自动手撰写和审改，为中央领导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

　　二

　　作为新中国第一代水电人，张老也没能逃过“文革”这场生死劫。当时已经是水电部基建司水电处长的他，照例跟着“靠边站”，在当时形势的逼迫下，一家四口被分散到四个地方，女儿下乡劳动，最小的儿子被寄养他家。他被下放到宁夏青铜峡“五七干校”劳动，即使身心俱疲、受到非人虐待，他仍以一名共产党员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水电学者的求实态度，满腔热情地对待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即使身处逆境，也从未动摇信念。1971年，刘家峡水电站漏水，当时这座拥有国内单机容量最大的30万千瓦水电机组的工程，举全国之力世人瞩目。大坝漏水，惊心动魄。他在刘家峡工地参与堵漏，披星戴月奋战一年。就在刘家峡大坝堵漏告捷时，他又被调往被人称为“三线的三线”，任陕南石泉水电工程局生产指挥部副主任。虽是副主任，基本上整个工程担子靠他一肩挑，“没有房屋自己盖，没有电灯蜡烛代”。没有塑化剂，就地取材，自己动手试生产；没有实验室，他就自力更生，因陋就简在工地盖起水工模型实验室，自己设计、自己施工、自搞科研，被称为“设计革命办公室”。

　　这个时候他的妻子鲜秉钧也来到工地担任财务科长，在高强度工作和精神压力下，鲜秉钧的心脏病加重，他脱不了身，也只得委托同事用担架抬着妻子去治疗，他依然在前方指挥生产。

　　就是在当时那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他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从未左顾右盼。在抢堵大导墙缺口、抗御汛期大洪水的战斗中，他根据自己在水工模型实验室的计算结果，准确地掌握了基坑抗洪能力，战胜了当年特大洪水，为施工赢得了宝贵时间。针对大坝消能，经过大胆创新，他提出采用消力戽方案，极大地减少了工程量，缩短了工期，这在国内还是第一次尝试。枢纽设计上，他大胆对坝型进行了革新，由原来的重力拱坝改为空心坝，地下厂房改为坝后式厂房，加上降低导流标准、改变大坝托浮力计算等一系列设计改革，使大坝混凝土量由原来的66万立方米，消减到44万立方米以内，提高了工效，节约了投资，也为后来水电工程建设提供了宝贵经验。

　　1973年，他调回水利电力部任基建司副司长，负责全国水工基本建设工作。世人瞩目的引滦入津工程，他是中央任命的总调度员，创造了新中国引水工程的历史新篇。

　　三

　　1983年9月20日，按照时任总书记胡耀邦在水利电力部报告上作出的“要做好水电建设第二篇文章”的重要批示，全系统开展“降低建设造价、缩短建设工期、选择最优方案、水电施工企业体制改革”大行动。水电部党组决定，由张老带队任组长，并同有关司局、水电总局各相关负责人组成10人调查组，对水电十二工程局进行改革试点调查。他在调查报告中提出，水电施工企业需要实现“三个转变”、“四项政策”。 在向部党组逐项汇报后，时任部长钱正英决定：批准以水电十二局为试点，对水电施工企业进行全面改革；在电力系统全部实行劳保统筹；为水电工程局建立基地，由部里拨款，逐步推行。这项建国以来重大的水电施工企业改革措施，对水电工程局的生存和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1988年，国家进行基本建设投资体制改革，他先后领队对福建、江西、湖北等省的中型水电工程进行专题调研，提出了《关于湖南沅水水电梯级开发建设的建议》。这一建议报告受到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的重视，国务院因此在湖南召开专题会，后来通过会议讨论并付诸实施，报告中提出的水电开发方式和开发机制，后来成为了各有关单位贯彻执行的依据和准则。

　　1998年8月5日，他陪同原国务院副秘书长杜星垣、原国家体制改革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安志文等一行7人，沿雅砻江考察，我也有幸陪同前往，走四川进云南、穿深山越峡谷，跋山涉水，历时近半个月。年届70岁的他，虽然瘦小单薄，白发苍苍，但精干灵巧来往穿梭，神采熠熠。

　　1994年11月，他出任二滩公司第一任董事长，二滩水电站建设过程中，由于国内外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和国家电力管理体制的变动，二滩建设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难。在复杂的困难面前，他意志坚定、毫不气馁，以冷静、理性、高超的工作协调水平，全力争取有关方面的支持，使国家综合部门全面了解二滩工程进展情况，工程急需的285亿元巨额资金得到落实，工程建设得以顺利推进。1999年2月，因为他的卓越贡献，他被评为二滩工程建设一等功臣。 

　　上个世纪90年代初，张老还受聘参与了三峡工程的经济建设、工程概算和综合评议三个小组的评审工作，以及上报国务院的最终评审报告起草工作。由于三峡工程是国家开发银行最早也是最大的单项贷款工程，直到现在，他成为国家开发银行专家委员会常委，他仍时时关注三峡工程，每年都要写出1到2篇关于三峡工程的情况调查。

　　2000年年底，张老从二滩公司董事长岗位上退休，我特地为他写了一个大大的 “全” 字，并题：“全心全部全尽力、全衡全面全在意、全程全部全是情”相赠。  

　　又是一年芳草绿，我终于在2013年的春节提笔写他。文笔寥落，实在无法尽数一位水电歌者的一生，但莺歌燕舞报新春，正因为有他们，我们的水电事业才得以在中华大地落地生根，一代又一代水电人继往开来，沿着老一辈的足迹，将中国水电事业发扬光大。最后，我想以小诗一首赠张老，向他道一声辛苦、并祝愿他健康长寿：

　　笑傲江湖六十秋，敬水治水欣所求。

　　他日天庭见大禹，无愧秋霜染白头。

　　（作者现供职于雅砻江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