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电网力主百亿元重建丰满大坝
2012/5/30 8:53:08 新闻来源：财新网-新世纪
业主国网不惜耗资近百亿元拆坝重建，而多数定检专家组成员却认定其为正常坝，仅需维修加固。争论数年的丰满大坝即将面临最后抉择
□ 本刊记者 蒲俊 | 文
从1942年开始蓄水算起，位于吉林省吉林市的丰满大坝已经走过了70个年头。
这是个尴尬、前途未卜的70岁。4月18日，丰满大坝定检专家组第三次会议在杭州召开，21名专家组成员中15名认为丰满大坝是一座正常坝，但业主单位国网新源控股有限公司（国家电网全资子公司，下称国网新源）仍极力主张将其认定为病坝，并拆除重建，重建工程耗资预计高达百亿元（详见本刊2011年第23期“丰满大坝重建玄机”）。
“这已经不是一个技术问题了，有很多利益在里面，很复杂。”一位参加了丰满大坝第三次安全定期检查（下称定检）的专家向财新记者感叹。从第二轮定检的病坝结论，到业主单位执意重建，再到拖延了近两年半的第三轮定检，平静的松花湖水面下，富有戏剧性的争议一直未绝。
第三轮定检
按照电监会的规定，电力系统投入运行的大、中型水电站大坝需要定期对其结构安全性和运行状态进行检查，对大坝的安全等级做出评定。安全等级分为正常坝、病坝和险坝三类。定检的组织方为电监会大坝安全监察中心（下称大坝中心）。
今年4月18日，丰满大坝定检专家组第三次会议在杭州召开，目的是对定检报告进行讨论，这也是专家组21名成员在定检过程中需要完成的最后一项工作。收尾并非易事。会议整整开了四天，到4月21日晚上，争论仍在继续。“争得很厉害，几乎每个问题都要吵。”有参会人士告诉财新记者。
有15名专家组成员认为丰满大坝是正常坝，这其中包括中国工程院院士谭靖夷和郑守仁。另有6名成员坚持认为丰满大坝是病坝。
争论并不只是技术意见分歧，也代表了位置与立场的不同。6名坚持病坝观点的专家组成员中，有5名是在国家电网公司（下称国网公司）的强烈要求下中途加入的。此前，大坝中心已确认16名专家成员名单并召开过一次会议。
新加入的5人中，路振刚是国网新源总工程师，陈昌林是丰满发电厂副厂长兼丰满大坝重建工程建设局副局长，杨金诚退休前曾在丰满发电厂任职多年，而大连理工大学的教授林皋则在2009年就表态支持重建丰满大坝。原来的16名专家组成员中，仅有宋恩来一人认为丰满大坝是病坝，他是东北电网有限公司（下称东北电网）的退休职工，一年前，丰满水电站才刚刚从东北电网划归至国网新源旗下。
15名认为是正常坝的专家则来自中国水电第八工程局、大坝中心、水利水电规划总院（下称水规总院）以及多家勘测设计院。有专家甚至在讨论时打了包票：“按照现行规定定期检修，丰满大坝再运行二三十年没有问题。”
专家组成员、曾任大坝中心总工程师的王理华向财新记者谈起这场争论，“这太不正常了，电网方面根本不是技术人员讲的话，吹毛求疵，在很小的问题上都跟你纠缠。”
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组成员告诉财新记者，国网公司的参会者甚至质疑专家们采用的数据。
中国水电工程顾问集团公司华东勘测设计研究院（下称华东院）曾经对丰满大坝坝体的混凝土强度进行过取芯实验，这份实验材料也被业主单位汇编进了交给专家组的大坝运行总报告。但在会上有专家根据这份材料指出大坝大部分坝体混凝土强度满足要求时，国网公司人士称这份资料没有经过业主单位的审查，因此存在问题。
“我们是技术人员，干了一辈子工程，这个大坝定检干了两年，结果现在说资料不合法，我们整天跟资料打交道，数据是真是假还看不出来吗？”十多名专家组专家由于不满国网公司的这一做法，选择了提前离席。
对于反对意见中提到的防滑稳定性、防渗处理、混凝土强度等问题，数位接受采访的专家组成员均表示，作为一个运行了70年的老坝，存在问题是正常的，但丰满大坝经过数十年的加固维护，情况越来越好，并不存在致命问题。最终专家组没能形成统一意见，甚至连会议纪要也没能形成。
一位不愿具名的电监会人士向财新记者表示，“结论还没有最后定，会上定的只是专家组每个专家的个人意见，等结论出来，才能说是正常坝还是病坝。”但他同时介绍，“现在其他大坝的定检分歧没有丰满这么大，会上大家的看法都是一样的，就能定下来结论了。”对于会不会尊重大多数专家的意见将丰满大坝定为正常坝，他则表示“现在还不好说”。
按照流程，大坝中心应在专家组工作结束后三个月内完成大坝定检报告的审查工作，在六个月内审核确定大坝安全等级，形成大坝定检审查意见。
这次会议是整个丰满大坝第三轮定检的一个缩影，从2010年2月初启动定检工作至今已经两年有余，而正常的大坝定检一般不超过一年。
2010年6月国网公司曾以防汛任务重等理由将专家组现场检查推迟了一年，原定于2011年11月召开的第三次会议又因为现场压水灌浆实验的拖延往后推了五个月。
国网公司的这些做法都直指一个目标——重建丰满大坝。定检组不少专家亦对此心知肚明，“定检结果对国网公司来说很重要，如果是正常坝就没有理由重建了。”
前述不愿具名的专家表示，“但也不能说是病坝就要重建啊，全国有那么多病坝、险坝，难道都炸掉重建？”
重建玄机
丰满大坝的重建缘起便是定检。
丰满大坝第二轮定检在2005年底结束，当时专家组的初步论证意见是可以定为正常坝。东北电网2006年3月向国家电监会上报的文件中，也将自评安全等级报为正常坝。
不过，大坝中心认为，首次定检发现的一些问题没有实质性改进，尤其是溢流坝段的渗漏和冻胀开裂问题较为严重。为了督促业主整改，电监会于2007年底发文将丰满大坝定为病坝。这意味着它在此后三年内可以带病运行，但必须维修加固，消除“病症”。
国网公司总经理刘振亚曾专门听取汇报，要求把彻底根治大坝问题、消除安全隐患作为首要任务。
国网公司的确做了维修加固，东北电网委托中国水电顾问集团东北勘测设计研究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水东北公司），设计了投资约5200万元的溢流坝段降低渗水压力工程，对坝体进行灌浆。这一工程在2009年6月完成，并获得2010年度东北电网科技进步一等奖。
就在灌浆的同时，国网公司对于丰满大坝的治理重点逐渐从除险加固转向了重建。这也是前后两轮定检国网公司态度发生逆转的原因（详见本刊2011年第23期“丰满大坝重建玄机”）。在灌浆完成后一个月，由国网公司主导的丰满水电站大坝全面治理方案论证会在北京举行。一年前，重建和加固均被确定为重点研究方案，方案设计单位分别是中水东北公司和华东院。
大部分与会的地方官员和专家均直接表态倾向重建方案。这一情况也引发了一些不满，环保部一位官员在发言中说，“如果会前已经明确用哪个方案，那就不用比选了，先入为主不太好。” 北京市勘察设计研究院的林可冀就表示，丰满大坝有效、出色地运行了70年，能保留还是应该保留，这才是负责的态度。
在这次会议上，大坝中心向与会专家提供了一份加盖公章的《丰满大坝安全监管情况说明》，大意是灌浆工程可以保证其长治久安。国网公司副总经理栾军却在这次会议上表示，丰满大坝诸多先天缺陷均是致命问题，这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强加给中国人民头上的一个重大安全隐患。”关于重建投资耗资巨大的问题，栾军当时对此表态，国网公司每年有2600亿元的工程建设资金，不管是加固方案的20多亿元，还是重修方案的50多亿元，“都在国网公司投资承受能力之内” 。
最终获选的是重建方案。重建方案将拆除老坝240米至267.7米的部分坝段，并在下游相距仅120米处建设一座新坝（坝轴线间距离）。实际上，在重建方案的可研报告中，工程投资总概算已经从当初的53.7亿元一路攀升到了92亿元。很多专家此后从各个渠道表达了对于重建方案的不满。
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认为重建丰满大坝的理由并不充分，“毕竟业内大部分专家都认为现在的情况没有必要重建”，他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指出，“主要原因还是在体制上，重建可以享受还本付息电价。”
如果不重建，而是采取维修改造方案，需要企业从发电收益中按比例提取技改大修资金，这笔支出很难为企业带来直接收益。而通过国家发改委核准的新建项目，可享受经营期的还本付息电价。接近丰满电厂的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最新的可研报告上，新建机组的电价已经计划到了0.74元/度，远高于目前东北电网的水电上网标杆电价。
“国家对于老电站的政策是有问题的，”定检专家组成员、大坝中心前总工程师王理华认为，“老电站贡献大，但电价收入也低，可是也不能这样就把好好的坝拆掉重来啊。”
重建非坦途
2011年年底，丰满水电站大坝全面治理（重建）工程项目已经通过环评并上报国家发改委等待核准，计划今年9月开工建设。但取得核准并实施重建并非坦途。
目前，国家发改委已经委托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下称中咨公司）对重建工程进行评估。中咨公司参与这一项目评估的陈东山告诉财新记者，评估工作尚未展开，不少相关资料还没拿到手。一位接近大坝中心的人士则透露，就在定检专家组第三次会议召开的前一周，中咨公司一行三人曾前往大坝中心了解丰满大坝的情况，对目前争议也有所了解。
重建工程的核心问题之一是新坝建设期间的老坝安全问题。发改委曾作出要求“新坝建设期间必须保证原大坝安全稳定运行”。重建工程的可研报告则提出新坝施工期间，老坝继续运行，同时兼作上游围堰。
在前述电监会人士看来，这样两全其美的打算也许有实现的可能性，也许没有，关键得看采取了哪些措施。他同时强调：“除非这个老坝真的不起作用了，不是一个坝了，业主单位可以处理，作为一个坝还在运行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老坝的安全。”
5月14日至5月15日，水规总院等单位在北京召开了丰满水电站建设期老坝有关专题研究报告审查会议。这次会议同意了中水东北公司提出的对35号坝段采取堆渣压重处理措施以提供其抗滑稳定性的意见，这将新增约1500万元的投资。同时建议补充施工期爆破对三期电站安全运行的影响评价等内容。
根据《水电站大坝运行安全管理规定》（电监会3号令）规定，水电站运行单位进行水电站扩建或者改造时，对扩建或者改建建筑物的设计（包括施工程序和施工方法），应当经原设计审查单位审查并报大坝中心进行安全评价。
“这可能也是一拖再拖的策略。”一位水规总院的退休专家向财新记者分析，“这样一来，对35号坝段的处理还需要进行验收审查。”他告诉财新记者，尽管水规总院审查同意了丰满大坝重建工程，但不少技术人员并不赞同。
即便新坝施工期间老坝能够安全运行，重建的做法仍有违法之嫌。1991年实施的《水库大坝安全管理条例》第十三条明文规定，禁止在大坝管理和保护范围内进行爆破、采石、挖沙等危害大坝安全的活动。而对于丰满这样的山丘区大型水库，工程管理范围为下游从坝脚线向下应不少于200米，工程保护范围则在工程管理范围边界线外延，主要建筑物不少于200米。而计划中的新坝正在这一范围之内。
要想不违法，老坝在新坝建设期间便应该报废，只充当临时围堰使用，但丰满大坝的情况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水利部《水库降等与报废管理办法》中提出的报废条件。
尽管环保部批复了丰满大坝重建工程的环评报告，但新坝可能降低下游水温，从而影响吉林雾凇景观的问题仍难以彻底解决。环保部批复同意的解决办法是采用原有的三期机组（280MW）和新机组（1000MW）组合运行的方式以减少对水温的影响，三期机组仍从原取水口取水发电。熟悉丰满电厂情况的业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雾凇景观持续时间长达三个月，要保证其不受影响，这段时期基本只能采用三期机组发电，这意味着丰满电厂作为东北地区的重要调峰电源，将难以发挥调峰功能。
□ 本刊记者 蒲俊 | 文
从1942年开始蓄水算起，位于吉林省吉林市的丰满大坝已经走过了70个年头。
这是个尴尬、前途未卜的70岁。4月18日，丰满大坝定检专家组第三次会议在杭州召开，21名专家组成员中15名认为丰满大坝是一座正常坝，但业主单位国网新源控股有限公司（国家电网全资子公司，下称国网新源）仍极力主张将其认定为病坝，并拆除重建，重建工程耗资预计高达百亿元（详见本刊2011年第23期“丰满大坝重建玄机”）。
“这已经不是一个技术问题了，有很多利益在里面，很复杂。”一位参加了丰满大坝第三次安全定期检查（下称定检）的专家向财新记者感叹。从第二轮定检的病坝结论，到业主单位执意重建，再到拖延了近两年半的第三轮定检，平静的松花湖水面下，富有戏剧性的争议一直未绝。
第三轮定检
按照电监会的规定，电力系统投入运行的大、中型水电站大坝需要定期对其结构安全性和运行状态进行检查，对大坝的安全等级做出评定。安全等级分为正常坝、病坝和险坝三类。定检的组织方为电监会大坝安全监察中心（下称大坝中心）。
今年4月18日，丰满大坝定检专家组第三次会议在杭州召开，目的是对定检报告进行讨论，这也是专家组21名成员在定检过程中需要完成的最后一项工作。收尾并非易事。会议整整开了四天，到4月21日晚上，争论仍在继续。“争得很厉害，几乎每个问题都要吵。”有参会人士告诉财新记者。
有15名专家组成员认为丰满大坝是正常坝，这其中包括中国工程院院士谭靖夷和郑守仁。另有6名成员坚持认为丰满大坝是病坝。
争论并不只是技术意见分歧，也代表了位置与立场的不同。6名坚持病坝观点的专家组成员中，有5名是在国家电网公司（下称国网公司）的强烈要求下中途加入的。此前，大坝中心已确认16名专家成员名单并召开过一次会议。
新加入的5人中，路振刚是国网新源总工程师，陈昌林是丰满发电厂副厂长兼丰满大坝重建工程建设局副局长，杨金诚退休前曾在丰满发电厂任职多年，而大连理工大学的教授林皋则在2009年就表态支持重建丰满大坝。原来的16名专家组成员中，仅有宋恩来一人认为丰满大坝是病坝，他是东北电网有限公司（下称东北电网）的退休职工，一年前，丰满水电站才刚刚从东北电网划归至国网新源旗下。
15名认为是正常坝的专家则来自中国水电第八工程局、大坝中心、水利水电规划总院（下称水规总院）以及多家勘测设计院。有专家甚至在讨论时打了包票：“按照现行规定定期检修，丰满大坝再运行二三十年没有问题。”
专家组成员、曾任大坝中心总工程师的王理华向财新记者谈起这场争论，“这太不正常了，电网方面根本不是技术人员讲的话，吹毛求疵，在很小的问题上都跟你纠缠。”
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组成员告诉财新记者，国网公司的参会者甚至质疑专家们采用的数据。
中国水电工程顾问集团公司华东勘测设计研究院（下称华东院）曾经对丰满大坝坝体的混凝土强度进行过取芯实验，这份实验材料也被业主单位汇编进了交给专家组的大坝运行总报告。但在会上有专家根据这份材料指出大坝大部分坝体混凝土强度满足要求时，国网公司人士称这份资料没有经过业主单位的审查，因此存在问题。
“我们是技术人员，干了一辈子工程，这个大坝定检干了两年，结果现在说资料不合法，我们整天跟资料打交道，数据是真是假还看不出来吗？”十多名专家组专家由于不满国网公司的这一做法，选择了提前离席。
对于反对意见中提到的防滑稳定性、防渗处理、混凝土强度等问题，数位接受采访的专家组成员均表示，作为一个运行了70年的老坝，存在问题是正常的，但丰满大坝经过数十年的加固维护，情况越来越好，并不存在致命问题。最终专家组没能形成统一意见，甚至连会议纪要也没能形成。
一位不愿具名的电监会人士向财新记者表示，“结论还没有最后定，会上定的只是专家组每个专家的个人意见，等结论出来，才能说是正常坝还是病坝。”但他同时介绍，“现在其他大坝的定检分歧没有丰满这么大，会上大家的看法都是一样的，就能定下来结论了。”对于会不会尊重大多数专家的意见将丰满大坝定为正常坝，他则表示“现在还不好说”。
按照流程，大坝中心应在专家组工作结束后三个月内完成大坝定检报告的审查工作，在六个月内审核确定大坝安全等级，形成大坝定检审查意见。
这次会议是整个丰满大坝第三轮定检的一个缩影，从2010年2月初启动定检工作至今已经两年有余，而正常的大坝定检一般不超过一年。
2010年6月国网公司曾以防汛任务重等理由将专家组现场检查推迟了一年，原定于2011年11月召开的第三次会议又因为现场压水灌浆实验的拖延往后推了五个月。
国网公司的这些做法都直指一个目标——重建丰满大坝。定检组不少专家亦对此心知肚明，“定检结果对国网公司来说很重要，如果是正常坝就没有理由重建了。”
前述不愿具名的专家表示，“但也不能说是病坝就要重建啊，全国有那么多病坝、险坝，难道都炸掉重建？”
重建玄机
丰满大坝的重建缘起便是定检。
丰满大坝第二轮定检在2005年底结束，当时专家组的初步论证意见是可以定为正常坝。东北电网2006年3月向国家电监会上报的文件中，也将自评安全等级报为正常坝。
不过，大坝中心认为，首次定检发现的一些问题没有实质性改进，尤其是溢流坝段的渗漏和冻胀开裂问题较为严重。为了督促业主整改，电监会于2007年底发文将丰满大坝定为病坝。这意味着它在此后三年内可以带病运行，但必须维修加固，消除“病症”。
国网公司总经理刘振亚曾专门听取汇报，要求把彻底根治大坝问题、消除安全隐患作为首要任务。
国网公司的确做了维修加固，东北电网委托中国水电顾问集团东北勘测设计研究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水东北公司），设计了投资约5200万元的溢流坝段降低渗水压力工程，对坝体进行灌浆。这一工程在2009年6月完成，并获得2010年度东北电网科技进步一等奖。
就在灌浆的同时，国网公司对于丰满大坝的治理重点逐渐从除险加固转向了重建。这也是前后两轮定检国网公司态度发生逆转的原因（详见本刊2011年第23期“丰满大坝重建玄机”）。在灌浆完成后一个月，由国网公司主导的丰满水电站大坝全面治理方案论证会在北京举行。一年前，重建和加固均被确定为重点研究方案，方案设计单位分别是中水东北公司和华东院。
大部分与会的地方官员和专家均直接表态倾向重建方案。这一情况也引发了一些不满，环保部一位官员在发言中说，“如果会前已经明确用哪个方案，那就不用比选了，先入为主不太好。” 北京市勘察设计研究院的林可冀就表示，丰满大坝有效、出色地运行了70年，能保留还是应该保留，这才是负责的态度。
在这次会议上，大坝中心向与会专家提供了一份加盖公章的《丰满大坝安全监管情况说明》，大意是灌浆工程可以保证其长治久安。国网公司副总经理栾军却在这次会议上表示，丰满大坝诸多先天缺陷均是致命问题，这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强加给中国人民头上的一个重大安全隐患。”关于重建投资耗资巨大的问题，栾军当时对此表态，国网公司每年有2600亿元的工程建设资金，不管是加固方案的20多亿元，还是重修方案的50多亿元，“都在国网公司投资承受能力之内” 。
最终获选的是重建方案。重建方案将拆除老坝240米至267.7米的部分坝段，并在下游相距仅120米处建设一座新坝（坝轴线间距离）。实际上，在重建方案的可研报告中，工程投资总概算已经从当初的53.7亿元一路攀升到了92亿元。很多专家此后从各个渠道表达了对于重建方案的不满。
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认为重建丰满大坝的理由并不充分，“毕竟业内大部分专家都认为现在的情况没有必要重建”，他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指出，“主要原因还是在体制上，重建可以享受还本付息电价。”
如果不重建，而是采取维修改造方案，需要企业从发电收益中按比例提取技改大修资金，这笔支出很难为企业带来直接收益。而通过国家发改委核准的新建项目，可享受经营期的还本付息电价。接近丰满电厂的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最新的可研报告上，新建机组的电价已经计划到了0.74元/度，远高于目前东北电网的水电上网标杆电价。
“国家对于老电站的政策是有问题的，”定检专家组成员、大坝中心前总工程师王理华认为，“老电站贡献大，但电价收入也低，可是也不能这样就把好好的坝拆掉重来啊。”
重建非坦途
2011年年底，丰满水电站大坝全面治理（重建）工程项目已经通过环评并上报国家发改委等待核准，计划今年9月开工建设。但取得核准并实施重建并非坦途。
目前，国家发改委已经委托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下称中咨公司）对重建工程进行评估。中咨公司参与这一项目评估的陈东山告诉财新记者，评估工作尚未展开，不少相关资料还没拿到手。一位接近大坝中心的人士则透露，就在定检专家组第三次会议召开的前一周，中咨公司一行三人曾前往大坝中心了解丰满大坝的情况，对目前争议也有所了解。
重建工程的核心问题之一是新坝建设期间的老坝安全问题。发改委曾作出要求“新坝建设期间必须保证原大坝安全稳定运行”。重建工程的可研报告则提出新坝施工期间，老坝继续运行，同时兼作上游围堰。
在前述电监会人士看来，这样两全其美的打算也许有实现的可能性，也许没有，关键得看采取了哪些措施。他同时强调：“除非这个老坝真的不起作用了，不是一个坝了，业主单位可以处理，作为一个坝还在运行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老坝的安全。”
5月14日至5月15日，水规总院等单位在北京召开了丰满水电站建设期老坝有关专题研究报告审查会议。这次会议同意了中水东北公司提出的对35号坝段采取堆渣压重处理措施以提供其抗滑稳定性的意见，这将新增约1500万元的投资。同时建议补充施工期爆破对三期电站安全运行的影响评价等内容。
根据《水电站大坝运行安全管理规定》（电监会3号令）规定，水电站运行单位进行水电站扩建或者改造时，对扩建或者改建建筑物的设计（包括施工程序和施工方法），应当经原设计审查单位审查并报大坝中心进行安全评价。
“这可能也是一拖再拖的策略。”一位水规总院的退休专家向财新记者分析，“这样一来，对35号坝段的处理还需要进行验收审查。”他告诉财新记者，尽管水规总院审查同意了丰满大坝重建工程，但不少技术人员并不赞同。
即便新坝施工期间老坝能够安全运行，重建的做法仍有违法之嫌。1991年实施的《水库大坝安全管理条例》第十三条明文规定，禁止在大坝管理和保护范围内进行爆破、采石、挖沙等危害大坝安全的活动。而对于丰满这样的山丘区大型水库，工程管理范围为下游从坝脚线向下应不少于200米，工程保护范围则在工程管理范围边界线外延，主要建筑物不少于200米。而计划中的新坝正在这一范围之内。
要想不违法，老坝在新坝建设期间便应该报废，只充当临时围堰使用，但丰满大坝的情况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水利部《水库降等与报废管理办法》中提出的报废条件。
尽管环保部批复了丰满大坝重建工程的环评报告，但新坝可能降低下游水温，从而影响吉林雾凇景观的问题仍难以彻底解决。环保部批复同意的解决办法是采用原有的三期机组（280MW）和新机组（1000MW）组合运行的方式以减少对水温的影响，三期机组仍从原取水口取水发电。熟悉丰满电厂情况的业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雾凇景观持续时间长达三个月，要保证其不受影响，这段时期基本只能采用三期机组发电，这意味着丰满电厂作为东北地区的重要调峰电源，将难以发挥调峰功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