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3年6月6日凌晨2时46分，乌克兰南部赫尔松州俄占区内的卡霍夫卡大坝被炸决口，洪水冲向第聂伯河水库下游的历史名城赫尔松及两岸近百个村镇。事发之后，俄乌双方互相指责对方实施“恐怖主义行动”，是炸坝之魁首。
历史太幽默，总开黑笑话。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本是同一个名族，都属于东斯拉夫。他们起源于基辅罗斯。乌克兰、俄罗斯以及白俄罗斯在同一片领地还是同一个国家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公元十一世纪。十三世纪，蒙古大军西征打碎了一切。1328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一世获得替蒙古人征税的权利，同时取得弗拉基米尔大公称号，开始领导罗斯诸侯。1472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娶到了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娅·帕列奥罗格，从此莫斯科大公国以罗马帝国的延续自居，自号为“第三罗马”。8年后，莫斯科大公国取得对金帐汗国战争的胜利，这就彻底摆脱了蒙古的控制。此后，莫斯科大公国不断对外扩张，兼并了特维尔公国、普斯科夫共和国、梁赞公国，形成了较大的国家。1547年，大公伊凡四世自称沙皇，俄罗斯帝国正式诞生，也就是沙俄。
沙俄的扩张性极强。向东，沙俄军队一路狂奔，在一个多世纪时间内就抵达了太平洋沿岸，并在外兴安岭一线与当时中国清朝军队交锋数次。向南，沙俄军队席卷了伏尔加河，剑指黑海地区；向北直接将版图扩张到了北冰洋沿岸，向西到了波罗的海出海口，同时目光也瞄向了中欧。
那么时期的乌克兰人在干啥呢？
乌克兰人被立陶宛和波兰共治。当时乌克兰人大多信仰的是东正教，但波兰人强迫乌克兰人改宗天主教，还严重压榨乌克兰人。乌克兰人要承担繁重的兵役、劳役和赋税。不仅如此，波兰贵族还大肆掠夺乌克兰美女，更加激起了乌人的不满。导火事件发生在1648年。这一年，乌克兰哥萨克首领赫梅利尼茨基的老婆被波兰贵族抢走，愤怒之下的赫梅率8000名哥萨克起兵反波，起义军打下了基辅，一度迫使波兰承认乌克兰为独立的行政区。但在波兰缓过劲来后，调集大军又将乌克兰起义军打败。赫梅转而向沙俄求援。1654年1月，赫梅同俄国代表在佩列亚斯拉夫签订了乌克兰同俄国合并的条约，条约次年生效，乌克兰就此并入了俄罗斯。
这和卡霍夫卡电站有关系吗？有。
借用斯大林奖金获得者、前苏联工程师斯· 依· 鲍杜诺夫的话“这是一座乌克兰重新合并于俄罗斯三百周年纪念日建成的大型电站。”看到没，卡霍卡夫电站就是一枚钻婚??，见证了俄乌三百年牢不可破的幸福美满史。当时的流行说法，“卡霍夫卡电站是苏维埃乌克兰日益繁荣富强的鲜明例证之一。”
三百年太久，四十年不够。1991年的圣诞节，戈尔巴乔夫宣布苏联解体，距离卡霍夫卡水力枢纽正式开工的1951年4月，是四十年差3月。
七十年前，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摩拳擦掌、团结一致建设伟大的卡霍卡夫，“俄罗斯的科学家和苏联各共和国的学者们给与卡霍卡夫水电站的建筑人员以兄弟般的援助。”今天，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同样是摩拳擦掌，竭尽全力搞死对方，打累了就开始破坏卡霍卡夫。
房屋，田地，草坪；地雷，枪械，工事……洪水冲开一切，向第聂伯河下游的黑海入海口奔去。成千上万说乌克兰语的、说俄罗斯语的灾民爬上屋顶，看着动物和遇难者的尸体漂过。据塔斯社报道，事件发生后，距离水电站约5公里的新卡霍夫卡市内水位上涨超过12米。俄紧急情况部门8日公布的信息显示，赫尔松州已有15个居民点的1.4万所房屋被淹没，4000余人被疏散。枪炮声接连响起，在千里泽国回荡，救援者不得不停住小舟，不敢贸然向前。
卡霍夫卡大坝何罪之有？非要置于溃坝不可！！！
卡霍夫卡水力枢纽有三个功能：向第聂伯河沿岸和斯巴顿地区提供廉价的电力，年发电量14亿千瓦时，其中只要用1/3的电量即可使450个集体农庄、40个国营农场、70个拖拉机站完全电气化； 改善第聂伯河的航运，从查波罗什到赫尔松可通行巨型轮船； 灌溉南乌克兰干旱地区约一百五十万公顷的土地。
2022年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俄军南部军区部队就成功夺占了这座具有战略价值的大坝。随后俄军部队跨越第聂伯河向西进攻，但是俄军快速解决乌克兰的作战计划失败，作为双方战线上的要点，卡霍夫卡水电站也成为了双方作战的焦点之一。2022年7月，乌军首次使用“海玛斯”火箭炮发射制导火箭弹袭击大坝。此时卡霍夫卡大坝的主要价值是从水坝上面通过的大桥，这座大桥包括铁路桥和公路桥。
这座大桥是当时俄军向第聂伯河右岸的军队提供后勤保障的重要桥梁之一。此外如果大坝此时溃坝，那么洪水将会导致第聂伯河下游的浮桥和门桥浮渡被迫停止，所以不管是袭击大桥本身摧毁桥面，还是摧毁大桥泄洪，对于乌军都是更有利的。所以乌军此后就持续使用火箭炮袭击大坝。
2022年8月，乌军在第聂伯河右岸的攻势取得进展，使得乌军控制区到大坝的距离缩减到了20公里以内，至此乌军就可以开始使用各种常规火炮炮轰大坝，从而使得这座大桥的运输也被迫停止，进一步加剧了俄军防御的难度。
2022年11月，俄军从第聂伯河右岸撤军，但仍然控制着水坝，为了避免乌军度过第聂伯河，俄军将水坝上的桥面彻底破坏，但仍未破坏大坝。
战争爆发一年多来，这座年过古稀的大坝其实已经挨了不少轰炸，其中主要的还是乌军之前发射的火箭弹和炮弹，这些弹药应该已经对大坝造成了难以逆转的损坏。
大坝卫星图片：2023年6月1日（左）；2023年6月2日（右）路面已遭破坏，图片来源 BBC
交战双方各执一词，都说是对方炸了大坝。究竟是谁炸了大坝？估计又是一罗生门。
卡霍夫卡枢纽中央部分布置（下游侧）
卡霍夫卡水力枢纽主要建筑物包括混凝土溢流坝、土坝、混合式厂房、船闸、灌溉引水建筑物等，水库库容约181.8亿立方米。河床溢流坝段最大坝高37米，坝长447米，设有28孔泄水孔，每孔平面尺寸12米×9米（宽×高），各孔装有金属平板闸门。溢流坝总泄量为19570立方米/秒。注意这个数字，很重要。
电站安装6台水轮发电机组。设计水头13.8米，最大水头16.5米，最小水头7.7米，水轮机最大过流量480立方米/秒。水轮机总过流量1780立方米/秒，但部分水轮机不参加泄洪。每个机组段设3个泄水底孔，尺寸为6×2.5米。泄水底孔总泄量3150立方米/秒。溢流坝两侧布置土石坝，分为河床土坝、左岸滩地土坝和右岸阶地土坝。河床土坝坝基为淤泥层。
厂房布置很有特点。机组段设泄水底孔，我想一方面是泄水，另一方面也可以拉沙吧。为了读者便于理解，下图是曾慎聪先生最早介绍国外水电站有一张手描图。图中虚线部分是泄水底孔。
电站厂房布置图
当时的设计考虑，底部有溢流口的综合型式，一部分洪水可以经过电站厂房，所以溢流坝的长度可以缩短70公尺。溢流道出口在水轮机尾水的上部。当水轮机工作时，因排洪而使出口形成喷嘴作用，电站的出力可能增加。在低水头时，电站能发出补充的电力。这是曾先生的原话。“在卡霍夫卡电站曾做过试验，如水位不变，发电机发出功率为4万千瓦，当底部溢流口开放之后，发电机能发5万千瓦。”
对照电站图和上边的枢纽中央部分布置图，溢流坝段数来数去到不了28，应该是22孔，加上6个机组坝段是28。泄量数据差不多，各种孔洞加起来的总泄量为24500立方米/秒（这个数据也重要，可做参考）。查不到设计标准。按照前苏联的设计习惯，这个应该算是保坝洪水，比万年一遇大10%。
大坝被炸出现溃口的流量多大？两种方法可以推算。
从卫星图上可以看出，大约有15个坝段被破坏，总宽度533米，破坏深度不一。溢流坝段有10孔完全被炸，2~3孔坝体下部还在。厂房坝段应该有三个被损坏。厂房与船闸的接头部分，是河床土石坝部分，应该是厂房被炸坏后土石坝体被水冲坏的。图中的水花可以看出，过水不深。大致推算有效过水宽度在450米左右。根据被炸前各方的报道，水库处于历史高水位，17.5米。上下水头差多少不太清楚。根据被炸前的卫片，部分泄水孔还在泄水，推测电站运行水头应该在设计水头13.8米附近。分别取13米和14米进行推算，各种系数取中值，推算泄量在17929~20037立方米/秒。
还有一种方法推算。新卡霍夫卡市市长列昂季耶夫7 日称，第聂伯河新卡霍夫卡区域的水位一夜之间下降了0.35 米。这是从炸坝开始后到7日凌晨的水位降幅。这个时间太长，只能推算出均化的流量。还有一种报道说水库水位以每小时5厘米的速度下降并逐步加快。如果是6日凌晨2时46分被炸一开始就以5厘米速度下降，水库的最大面积是2155km2，每秒平均流量是29931立方米。如果是6日天亮后观测到的，那么是4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水库面积发生很大变化。推测的溃口流量就小很多。
卡霍夫卡水力枢纽是在俄罗斯的控制之下。如果放水对自己有利，可以把所有的孔洞打开获得接近25000立方米/秒的流量，没有炸坝的必要。
还有一种说法，炸开缺口之后，还有几枚飞弹过来继续混炸。有动图又鼻子有眼，真真假假不好判断。人为蓄意破坏是可以肯定的。
卡霍夫卡被炸事件，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是法理和感情都不能接受。从法理上讲，水坝、核电站、危化品工厂等被称之为“含有危险力量”的工程和设施，受到国际法和日内瓦公约的保护。危险力量的释放会造成严重的人道灾难和生态灾难。因此，即使是军事目标，也不应成为攻击对象（见日内瓦公约第一附加议定书）。正是因为二战后建立的国际准则和各国的普遍共识，即使是普罗大众都认为，民用设施不应成为军事攻击对象。记得几年前和一位资深的水电前辈聊到水坝的战争应对措施，前辈讲战争攻击水坝是反人类的，尤其民主国家是不会攻击水坝的；恐怖袭击是有可能的，考虑应对恐怖袭击的措施就够了。所以从感情上讲，战争攻击水坝是不可接受的。法理和感情的不接受，惯性思维变成了不发生。
意料之中是俄乌战争，不断在刷新炸民用设施的底线，最后一定会炸水坝，只是时间问题。开始炸克里米亚大桥，是为了中断军事运输。民用设施用作军事用途，军民的区别很难界定。但大桥不属于含有危险力量的设施，还好理解。紧接着就炸输气管道，为了打击俄罗斯的外汇收入，切断俄罗斯与欧洲的联系。也算一个理由。北溪2号被炸，团队就一直推测下一个被炸的一定是水坝。炸水坝造成的综合损益比实在太大了。但是炸水坝不是谁都能炸，需要多学科交叉融合研究才能做到。
历史上攻击水坝最成功的非英国莫属。二战时期，英国集中力量轰炸德国鲁尔工业区上游的水坝。五枚巨型跳弹让默内水坝瞬间崩塌，埃德尔、鲁尔也相继损毁。四亿吨洪水一泻而下，淹没下游80公里的煤矿、125座军工厂、3000公顷农田，三万人被洪水冲走。英国付出牺牲56人、损失8架飞机的代价。
二战期间，德国有6座坝被炸，3座溃决，包含重力坝和土石坝。
二战之后也有数次炸坝。朝鲜战争期间，朝鲜和我国有三座大坝被炸。越南战争期间，越南的水工建筑物基本被摧毁。巴尔干战争，克罗地亚的土石坝被炸，所幸没有溃坝。科索沃战争，南联盟14座水电站被炸，炸大坝动作比较克制。
进入新世纪，炸水坝事件仍然不断。印尼、菲律宾、尼泊尔、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拉克、缅甸、印度......等国家，都有水坝被炸。或爆炸装置或远程攻击。被炸的国家是落后的、专制的、动荡的、邪恶的,.....；水爆、空爆、远场、近场、浅爆、深爆等理论层出不穷，侵彻爆炸技术越来越先进。这些理论技术都是先进的、民主的、和谐的、正义的，......。理论技术本无正邪。如果使用先进的理论技术不为建构服务，使用者是邪恶的？
炸水坝是非常可怕的，但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对非常可怕的事情赋予某种正当性、合法性。库容182亿立方米的水坝被炸，竟然没有一个国际组织、联合国组织提出调查，提出追责，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可以肯定，卡霍夫卡绝不是最后一座被炸的水坝。
卡坝事件标志着俄乌战争处于一个十字路口。引用莎翁的一句话“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站在战争史的角度，所有近乎肉搏交织战，炸水坝的一方都会失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