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爱情
那是一个冬天。
北方的大山里,漫长而寒冷。
相比较一年中其它季节,这个时节明显凄清荒凉很多,即便是最勤快的庄稼人,此时也鲜少看见他们忙碌。那些大雪不曾光顾的日子,凌冽的寒风常常夹杂着黄土刮在人们脸上,姑娘们再细嫩的皮肤,吹一整个冬天也会变得粗糙。
一个平常的日子,下午刚过四点钟,太阳已经接近山头,气温陡然下降。山里零零散散的房屋逐渐飘起了炊烟。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山坳里唯一的一所小学,放学了。孩子们像一窝窝小麻雀,陆陆续续从各个教室跑出来,叽叽喳喳的向大门口汇聚。
一年级语文老师杨丹丹透过办公室窗户,看到学生走的差不多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大门口走。
“杨老师好~”,远远地,孩子们拖着长长尾音稚嫩且热情的声音传过来。杨丹丹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就会不自觉得笑出来。
院子里醒目的位置站着四个孩子,都是她班上的学生。个头最高的男孩叫亮亮,脸上冻得红扑扑的女孩叫佳佳,扎着马尾的女孩叫小茹,小茹手上牵着的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小满。为了照顾弟弟,本该上二年级的小茹留了一级。
来到这座山区学校半年多,杨丹丹每天除了上课,还有一项特殊任务。山里人们住的比较分散,村里就这一所小学,住得远的孩子每天要翻越两座大山,淌过两座山之间的大河才能到学校。眼前的这四个孩子,家最远,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每天天不亮,孩子们的爷爷或者奶奶领着孩子翻过山,淌过河,看见山这头的学校了,就让孩子们结伴自己走到学校。放学的时候,杨丹丹陪着孩子们翻过大山,将他们交给等在河对岸的爷爷奶奶,再回来。一来一往,已经成了默契。
初见
学生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
杨丹丹蹲下来给孩子们理了理衣服和帽子,拉着他们出了学校大门。孩子们的嘴巴一刻不停。
“老师,今天数学老师夸我了。”
“老师,我送你个小贴画。”
“老师,今天小满上课偷偷吃辣条了。”“以后可不许再吃了。”
“老师,有人向我打听你嘞。”
“嗯?”杨丹丹盯着几个小鬼。“哪个向你打听我?”
“河那边的,穿蓝衣服,戴个圆帽子,手里拿着这么长一个'大炮'。”亮亮边说边用手比划。
“我也知道。他还给我糖吃嘞。”佳佳从兜里掏出金灿灿的几颗糖。杨丹丹看出来,不是这儿能买到的东西。
“杨老师,他还问你结婚了没有嘞。”
杨丹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老师跟你们说过,路上见了汽车要停下来敬礼,见了人要主动问好,但是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万一是坏人呢。”
“我爷说了,穿那种蓝衣服的,是在河上头建水电站的,不是坏人。他们还帮忙给我家打水,修了门前的土路嘞。”小茹甜甜的声音像银铃一样好听。
杨丹丹恍然大悟。最近学校门口的路上车开始多了,过河的桥也加宽了,原来是干水电的施工队来了。
转过山脚下的弯,前面就是上山曲折的土路了。
“老师你看。”亮亮突然喊了起来,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在右侧的山披上,杨丹丹看到两个蓝色的身影。在黄土和荒草映衬的单调背景下,这一抹蓝色十分显眼。相隔十几米,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正朝这边张望,向他们挥着手打招呼。
杨丹丹看到了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她感觉自己像是得了重感冒,脸变得滚烫。孩子们却热情的向对方招起了手。
杨丹丹埋着头拉着孩子们快步往前走。
“老师,你脸咋这么红?”“冻得”
“老师,你咋走这么快?”“天快黑了”
“老师,那个人手里拿的是大炮吗?”“那叫全站仪”
太阳一点点被大山吞没,山尖上的云彩,像是炉火最后的微光,霭出一团团橙色的云雾,渐渐失去了温度。
山里的夜晚格外冷,杨丹丹虽然盖了两床被子,睡觉的时候还是觉得鼻尖冻得疼,脚冻得冰凉。早上到办公室,发现桌子前面的窗台上放了一个盒子。这帮孩子平时老是偷偷放一些小东西在她桌前的窗台上,有时候是一颗熟鸡蛋,有时候是一束野花,有时候是一张画。盒子挺大,她仔细瞧了,上面写着“杨老师收”。字不是学生写的。
她小心翼翼拆开,里面是一盒润喉片,还有一个暖手袋。问了周围的同事,都不知道。难道是哪个学生家长送的?她怀着疑虑把东西装回盒子,放在了办公桌抽屉里。
放学了,杨丹丹照例接上孩子们往回走。今天的阳光挺好,走了一段路,杨丹丹感觉背上有点出汗。上山的路是村民常年上山踩出来的,多年雨水冲刷,形成了几个大坑,还有几处相对比较陡,上去的时候不注意就得滑倒。每次杨丹丹都是连拖带拽,把四个孩子带上去。
不过今天杨丹丹发现,有坑的地方已经被碎石填平,陡的地方也撒上了碎渣,踩上去不滑了。这一次的路程,杨丹丹明显感觉不吃力了。
爬上山尖,孩子们向她告别后,像几只回巢的小鸟,欢快地向家的方向跑去。傍晚的风吹拂着头发,树木和黄土被镀上了淡淡的暖色,杨丹丹看着这一副画面,心间升起了一股暖意。
再见
连着好几天,杨丹丹每天早上到办公室,窗台上都放着给她的东西。保温杯,雨伞,手套,围巾……抽屉里很快就放不下了。同事都开玩笑,说肯定有个“田螺王子”在暗恋她。临近期末考,学校很多事情,她根本无暇顾忌这些,想着等到什么时候知道谁送的,一并还回去。
周五下午学校大扫除,杨丹丹组织学生干完活儿,已经接近五点钟。眼看天就要黑了,她赶紧带上四个孩子出发。
太阳一落山,气温降得很快,冷飕飕的风刮得手和脸生疼,皮肤接近麻木状态。四个孩子冻得直流鼻涕。杨丹丹把围巾给小满裹上,加快了脚步。还没走到山头,就看到孩子的爷爷奶奶已经等不及,赶过山这边接了。
看着老老小小走远,杨丹丹跺了跺冻得麻木的双脚。天马上就要黑了,自己没带手机,路又这么窄,荒山野岭一个人都没有,耳畔只有不知名的鸟呱呱的叫着。她心里有点发毛,赶紧往回小跑起来。可是太阳好像也觉得冷,溜得太快,山头的那一道白光,越来越淡,风呼呼的刮着周围的树木和荒草,眼前的路逐渐看不清了。杨丹丹想起曾经听过的奇异故事,好像说的是一个人走夜路千万不要回头。越想越恐惧,跑得更快了。突然,左脚一下子踩空,整个人顺着左边的山坡滑了下去。
杨丹丹啊了一声,估摸着滑下去有四五米,死命的抓住了旁边的一把野草,整个人才停下来。好在这个坡比较缓,也不高,趴着不会掉下去。她定了定神,四周静的可怕,也不敢喊,这时感到左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估计是刮破了。她试着爬上去,脚下的土太松,一蹬整个人就往下掉。
她埋着头,感觉到脸上有湿湿的东西,才发现自己哭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竖着耳朵听,确定就是有人来了。
“有人吗?”她立马喊。
脚步声停了一下,朝这边跑过来。不一会儿一束光从上面照下来,看到她后立马慢慢滑下来,半拉半抱把她拖了上来。
“咋样,赶紧看看腿有事没?”对方拿着手机,照着杨丹丹的腿。这时候她才看清,这不是前几天在山坡上冲自己打招呼的“蓝工装”么。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左腿疼得厉害。”说完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整理了一下衣服,试着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左腿就不自觉的抽了一下。
“别着急走,腿肯定擦破了,说不好还扭到了。”说完对方蹲了下来。
“你干啥?”杨丹丹吓了一跳。
“我背你回去。”
“算…算了吧。”杨丹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有啥啊,没人看见。你这样走回去,伤的更严重了,怎么给孩子上课。”
对方这么一说,她没法拒绝了。犹豫了一会儿,她轻轻的趴上对方的背,感觉自己身体僵硬的像一块木头。
“你一个小姑娘,为啥跑这么远来当老师?”
“分配的时候没人愿意来这,我就来了。”
“没看出来,身板小,还挺勇敢。”
“说实话,刚开始没想着长久呆,后来和娃娃们相处久了,放不下了。对了,这么晚了,你来这干啥?”杨丹丹忍不住问。
“我每天看你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今天这么晚没回去,不放心来看看。”
杨丹丹脸和脖子像是被烫了一般,立马热起来。对方突然停下。“哎呀,你脖子上的红围巾呢,是不是掉山下面去了?”
“没,我给学生了。你咋知道我有红围巾?”
“我见你每天都系,红色的挺好看的,每天在山上放线,隔老远就能瞧见你。瞧见你,我就觉得挺开心的。”
杨丹丹的脸更烫了,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我窗台上的东西,是不是你放的?”杨丹丹忐忑的问。
“你咋这么聪明。”对方嘿嘿笑。
“学校不让陌生人进,你咋放进去的?”
“让学生带啊,那些娃娃,一包吃的就搞定了。”
“那路上的碎石呢?”
“我找了两个工人,开了辆车上去,一个小时就干完了。”
话刚说完,山脚下传来一阵嘈杂声。仔细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喊的是杨丹丹的名字。一定是学校里的同事看杨丹丹这么晚没回来,出来寻她了。
“快把我放下来吧,同事们看见,怪难为情的。”杨丹丹立马紧张起来。
对方轻轻把她放下来。“行,我把你放这,我就在附近,看你们走了我再走。”说完笑了一声。
“恩,今天谢谢你。”杨丹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那啥,我叫郭晓峰,你记着,我的名字叫郭晓峰。”说完扭头匆匆走了。
同事们的喊声越来越近,杨丹丹伸着脖子回应了一声。转过头,那个挺拔的身影似乎还在某个角落看着她。
重逢
杨丹丹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和休息,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平淡,规律。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件事情正在悄然占据着她的精神生活。
上次受伤虽然只是擦破了皮,但学校还是坚持让其它年级的男老师顶替自己送学生回家。杨丹丹伤好了以后,曾经提过好几次想换回来,但都被学校否决了,这让她非常懊恼。一方面,是因为她失去了生活中一部分快乐,她是多么喜欢和孩子呆在一起啊,现在每天放学,她都只能在院子里目送孩子们回家;另一方面,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见不到那个特别的身影而感到有些失落。
自从受伤那晚以后,那个温暖的笑脸和有力的肩膀,像是电影画面,总在吃饭、睡觉和发呆的时候,浮现在自己眼前。她是一个安静内敛的人,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此时丰富而又波澜起伏的内心世界,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把这些想法静静的写进日记里。
但是,除了在受伤第二天,她收到了他托学生带来的药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杨丹丹将那天晚上的情景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许,在这个平凡的地方,这份曾经让自己心弦拨动的故事,最终会随着时间,慢慢的淡去。
一场连续的大雪,光顾了这座几乎不被外界所知的大山。山谷里一夜间铺满了皑皑白雪,几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蜿蜒起伏,伸向看不见的山后。空气凛冽而清爽。
中午课间休息,杨丹丹站在操场看着学生们活动,一张张笑脸在她的眼前闪过。她多么希望这些还未完全绽放的花朵,能够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自然生长,但摆在面前的现实,让她的心里又有些酸楚。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有些家庭条件还比较困难,衣服鞋子都是穿了又穿,眼下时节如此寒冷,很多孩子连厚一些的棉衣和棉鞋都没有。前几天,她从网上买了一些衣服和鞋子,但是快递到镇上最少也要一星期,她还得趁着有人去镇上办事才能托人取回来。
一阵鸣笛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学校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两辆皮卡车,前面车的驾驶员正在向院子里的人招手。孩子们都好奇的往门外张望。
杨丹丹正要上前去问,同事已经跑过去开了大门,两辆车缓慢稳当的停在了操场一侧,从车上依次下来了几个人,穿的都是蓝工装。杨丹丹脑子嗡的一声,脸涨得通红,其中一个,不就是郭晓峰么,那个熟悉的眼神从一下车就没离开过她。她感觉双脚就像站在烙铁上,立马就想走。
“杨老师,快叫其他老师过来帮忙。”还没来得及走,同事喊了一声,几双陌生的眼睛齐刷刷集中在了她身上。几个“蓝工装”这时候笑着对视了一下,窃窃私语着什么。
大家从车上搬下来六十多箱东西,整齐的摆在了操场上。
“叔叔,这是什么呀?”佳佳挤到郭晓峰旁边,昂着头问。
“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啊。”
孩子们一听有礼物,全都挤过来看。箱子被依次打开,书包,棉衣,棉鞋,课外读物,竟然还有玩具。孩子们高兴的欢呼起来。
杨丹丹看着孩子们单纯的脸,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流,竟然有些想哭。人的一生,有时候真正打动你的,往往是来自陌生人毫无企图的善意,也正是因为这些善意,我们平淡的生活,才会变得有血有肉,有滋有味。
这时,一双热切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这目光是那么的真诚和浓烈,杨丹丹情不自禁的给予了回应。
郭晓峰来到了她的身边,笑着问:“你的腿好点了吗?我最近出差了小半个月,今天刚回来。听说下午项目部要来你们学校给孩子们捐赠物品,我就迫不及待的跟过来了。”
杨丹丹心头的某些东西此时好像又被点燃了。诚恳的说了一句:“我替孩子们谢谢你们。”
“你也是孩子,你需要什么,我也送给你。”郭晓峰开起了玩笑。
杨丹丹的脸立马红了。“你们刚才下车的时候在聊什么?”
“我同事夸你长得好看,说咱俩挺合适。我也觉得挺合适。”
对方话还没说完,杨丹丹扭头就走。
“喂,这周六下午三点半,我在山下那颗老杨树底下等你啊。”身后传来郭晓峰的声音,杨丹丹红着脸,头也不回的走回了办公室。
情定
初春的暖阳下,温柔的阳光笼罩大地,春风退却了原本的柔弱变得强健,缓慢驱赶着严寒,冰雪化作溪水,滋润着万物。
“人生的路上,我努力将那点点滴滴的温暖一一攒起。积攒多了,心里就有了一轮太阳。”杨丹丹深情朗诵书中看的一段话,眼里是亲切的山川与河流。
“心中有了一轮太阳,站立在风中,寒冷来袭,爱与激情便永不会离开。”郭晓峰轻轻的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也读过这篇文章?”杨丹丹欣喜的问。
“我平时喜欢看书,尤其喜欢古典文学和当代文学。当然,在你这个语文老师面前,我班门弄斧了。”
“不。我认为每个个体都是发光的,不能因为任何空间和时间的因素,就先入为主的限制一个人的光芒。凭着热爱,任何人的想象力和文学素养都有可能在我之上。”
“你的思想很有深度。你说的没错,热爱,就像深埋在雄厚土壤中的根须,让一个人的光芒能够突破时间与空间,得到绽放。”
“谢谢你为我和孩子们做的一切。”说出这句话,杨丹丹自己也吓了一跳,脸红的像熟透的番茄。
郭晓峰看着她,也笑了。“我第一次在山坡上放线,看到你拉着四个孩子走在路上,唱着歌,笑得那么开心。你穿着一件粉色的羽绒服,系着一条红围巾,就像是冬天里的一团火苗,在我心上一窜一窜的。”
杨丹丹手心里全是汗,偷偷看了一眼郭晓峰,他低着头,紧张的一直薅脚下的荒草。突然他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转过身:“我……我想跟你处对象,你看你是个啥意见。”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杨丹丹一时不知所措,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对方急的一直扯手上的野草。
“你别着急回复我,你要是没想清楚我等你。我在中国电建工作,我是家里独生子,父母都是中国电建的职工。我本科学的是水利水电,毕业后想趁着年轻到一线学点东西,就来到这了。你还想了解啥,我都告诉你。”
杨丹丹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我听说你们干工程的经常换地方,到时候水电站干完,你走了怎么办?”
“这个水电站最少要干三年。我们公司在国内有好几百个工程,我会申请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工作。今后你在哪,我就去哪。”郭晓峰诚恳的说。
杨丹丹抬起头,望着对方的眼睛,甜甜的笑了。
太阳温柔的将光芒洒向山峦与河流,像母亲的手拂过孩子的头发与脸庞,轻柔而又充满感情。正在融化的积雪下,河流日夜不息欢快的流淌着,就像这世间时刻在发生的爱情一样,绵长而又令人向往。
作者:鲁丹 出生年月:1986.06
单位:中国水利水电第十一工程局有限公司海外事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