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风范永存——追思潘家铮院士
2012/9/7 10:40:23 新闻来源:中国能源报
张基尧 《 中国能源报 》( 2012年09月03日 第 20 版)
7月13日中午1点30分,我接到潘家铮院士秘书李永立同志电话。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水利水电著名专家、《偷脑的贼》等科幻小说作者潘家铮院士的生命时钟于当日12点02分停止了跳动。
听到这一消息,我并不感到震惊,因为7月11日我曾到北京医院看望院士。那时他已昏迷,医生正在全力救治。院士的女儿潘敏守候在院士身边,泪水已充满双眼。但是,收到这一信息,我依然是悲痛不已,我为国家失去科技栋梁而惋惜、为水利水电事业失去一代宗师而悲痛、也为我失去了一位敬重的师长而无助。他还有很多心愿没有了结,南水北调工程尚未通水、四川锦屏电站还未发电……
全国科技大会刚刚召开,院士近日被授予中国工程院光华成就奖,院士正在思考西北水资源如何平衡、西南水电如何加快开发、水污染的状况如何彻底改变……他还可以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潘家铮基金刚刚增资,院士把刚刚得到的60万奖金全部捐献给基金,用于水利水电科技奖励和优秀水利水电学生的贫困助学。然而这一切都转眼成空。
但是,院士一生严谨风范永存,著作等身,功勋卓著,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毕生献江河改造山川功勋盖华夏永泽后世,博学名中外春梦秋云科幻传寰宇流芳人间”是对院士一生的写照。
我仰慕潘院士已久,记得在大学读书时就曾多次阅读院士所著“水工隧洞”等水工专著,参加工作以后又从事了水利水电建设,有更多的机会与院士结识并聆听他的真知灼见,学习他的道德文章,见证他的师表风范,近距离了解院士的工作、学习社交和生活。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世界最大的抽水蓄能电站—广州抽水蓄能电站开工建设,我有机会负责工程的施工组织。当时,院士是咨询专家,作为国家能源部负责水电的总工程师,他不仅为广蓄电站地下厂房,高压斜井、岔管及蚀变岩地层的施工提出很多指导性建议,也为能源部总结广蓄电站建设经验建言献策、广为宣传。1996年由于黄河小浪底工程施工遇阻,我被调水利部负责小浪底工程建设,到工地不久,我建议组建小浪底工程技术委员会。院士是委员会重要专家,参与了小浪底工程重大技术决策,对小浪底大坝深覆盖层防渗透、左岸洞室群稳定的设计与施工、地下厂房的渗水处理都提出重要意见,尤其是对泄洪洞孔板消能的消能方式,排砂洞三向预应力锚索的应用等课题,院士力排众议,极力推荐、具体指导,取得了重要的工程成果。
南水北调工程是举世瞩目的水利工程,潘院士自始至终主持了南水北调工程规划及可研报告的审查尤其是水资源配置、调水路线选择及丹江口大坝加高、穿黄、及沙河渡槽、漕河渡槽等关键水工建筑物的设计审查。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组建后,我到院士家请他出任工程专家委员会主任,那时院士的身体已不太好,且中国工程院以及水利、水电方面技术咨询工作的任务十分繁重,但考虑到南水北调工程的重要性和艰巨性,院士毅然允诺。在院士担任南水北调专家委员会主任八年中,由他主持的各类会议、技术调研、专家咨询、质量检查不胜枚举。所以说南水北调工程的每一步进展都有院士的心血、承担和汗水。院士以80岁高龄,深入穿黄隧洞工程现场、丹江口大坝、惠南庄泵站,对漕河渡槽的三向砼预应力施工进行指导检查,对膨胀土、膨胀岩的破坏性机理和保护方案进行研究,对京石段工程进行临时通水前验收,对出现的透水事故组织专家进行评估。南水北调工程就像世人关注的婴儿,在院士及诸多领导专家的呵护下茁壮成长。但正是由于它的重要性、特殊性、复杂性,在院士心中始终放心不下,记得在院士住院之后我去看他,他动情的说:“这一生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南水北调工程和四川锦屏水电站工程。”
权威是在人们日常生活工作中自然孕育出来的,技术权威尤其是这样。潘院士就是水利水电方面国内外知名的权威。他的理论功底和解决实际工程问题的能力有口皆碑。记得是1994年,我在中国水电建设总公司任总经理,有机会陪同院士去云南某水电工地检查工作。当时工程已进入发电倒计时,对于电站泄洪飞经坝后厂房,不少同志心有余悸,专家论证又众说纷纭。潘院士在深入查看设计资料和现场施工记录并到坝前坝后实地查看后明确表示: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有问题由我负责。长期议论不决的难题就这样一锤定音,可是我们知道这一锤定音的表态需要何等深厚的理论功底和实践经验,更需要何等的负责精神和勇于承担的品质,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可我却十分担心。但二十多年的运行实践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实事求是的精神贯穿他的一生,成为他矢志不渝的根基。在三峡工程审查和建设期间,潘院士是审查委员会重要成员,也是工程质量检查组副组长,枢纽工程验收专家组组长。当有些记者采访院士时,问及谁对三峡工程建设贡献最大,院士说:“是那些反对建三峡的同志,正是因为他们的反对,使我们的各项工作谨慎再谨慎,使我们的每一个方案都要反复论证,力求做到万无一失。”这是何等的气概,何等的包容,这正是一个科学家可贵的品质所在。
院士一生不知参加过多少工程审查会、咨询会、验收会、鉴定会,他的办公室里成叠的资料、文件、报告就像个图书馆,但每一次会议的总结都是院士亲自用蝇头小楷书写而成。成绩就是成绩,问题就是问题,毫不敷衍,一针见血,让人听起来掷地有声。在某水电工程验收会上,院士在讲话最后不无风趣的说:“面对堆积如山的资料和有限的时间,你们应付我这个老眼昏花的老人还不容易?但是你们还要面临后面两个考官的考试,一个就是洪水,他是铁面无私的,洪水一到摧枯拉朽,任何缺陷瑕疵都会暴露出来。另一个就是历史,它会长期考验你的意志能力,没有坚强的体魄和顽强的毅力,都将被它关在历史大门之外。”这不是戏言而是警句,是对工程质量高度概括,是对不重视质量行为的最有效警示。
潘院士已经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付出毕生精力、展现睿智才华的水利水电事业。他足迹遍布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所留下的数十座电站像历史的丰碑,所留下的著作和文章像历史的长卷,留下的音容笑貌人格品质像一本厚重的教科书。让我们记忆教诲、吸取营养、学习精神、传承未尽事业。
(作者为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