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忘怀的记忆
周厚贵
七月流火，巨星陨落。当著名水工结构和水电建设专家潘家铮院士与世长辞的噩耗传到我的耳边时，我宁死也不肯相信这会是真的。就在几个月前，我同三峡集团公司陈飞总经理一行去北京医院看望潘家铮院士时，他还精神矍铄，临别时，一直把我们送到楼梯口，我在心里一直都默默地祝愿他健康长寿，但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离别竟然是最后的诀别。自潘院士辞世一个多月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时常浮现出与他在一起时的那些不能忘怀的记忆。
大师的风范
早在读大学的时候，就耳闻潘家铮院士大名。然而，第一次与潘院士相见，并聆听他的报告却是在三峡工程大江截流前夕的葛洲坝股份有限公司施工科学研究所成立20周年纪念大会上。由于潘家铮院士历任国家水利电力部总工程师、能源部水电总工程师，因此，大家都习惯地尊称他为“潘总”，一直到他去世前，我都是这样不变地尊称他。
与潘总初次相见，就被他那自然、亲切、睿智、幽默、博学、求实、专业的风范所深深吸引，他个子虽不算高，但在我的眼中却伟岸挺拔；他身体虽略显清瘦，但在我的脑海里却健康壮实；他音容虽然柔和，但在我的耳际却清脆洪亮；他衣着虽然朴实，但在我的心目中却高雅华贵。然而转瞬间，已20多年过去了，在与潘总的接触中，他那高雅的气质，大师的风范，都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潘总毕生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尤其倾心奉献于水利水电事业。记得在一次学术报告中，潘总据理抨击了国际“反坝”势力对中国蓬勃兴起的坝工建设百般诽谤和阻挠的行径，这一势力惧怕中国发展水电，反对中国发展水电。潘总用调侃的话语揭露了“反坝”势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丑恶嘴脸，他说：“‘反坝’势力不惜重金雇人上街示威游行，每人每天发放60美金，早知道，我也应该去赚点美金的……”还记得潘总时常惦记着我国在建的世界级高坝的施工，在谈到世界最大的三峡大坝工程建设时，他总是叮嘱我们要提前研究建设施工各项关键技术，提前开展施工岗位“大练兵”，为大举施工做好充分准备；在谈到龙滩工程世界最高碾压混凝土大坝施工时，他说最令人不放心的是碾压混凝土层间结合施工难关，并告诫我们一定要百倍精细，确保工艺质量；等等。在潘总等一大批领导及专家的推动下，中国的坝工建设事业不仅没有被“反坝”势力所吓倒，反而突破了一道道技术难题，得到了长足发展，屹立于世界水电大坝之巅。
潘总睿智过人，高屋建瓴，在国家所有的重点水电工程中，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汗水，融入了他的心血和智慧。他专业造诣深厚，对工程建设全局的把握精准，对工程重大技术问题的分析和解决的眼光独到。记得在三峡工程大坝混凝土浇的过程中，曾经出现了凝结时间异常现象，即混凝土在浇筑七天以后都不凝固，这一问题引发了对全工地所采用的混凝土原材料的严查。然而，在查遍了所有原材料后，所得结论全都是优质的。就在工程技术人员们都感到疑惑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潘总提出了原材料相互之间的适配性问题，并要求着重对含有三氧化硫、碱等成分的原材料交互进行适配性试验研究。经过试验，结果证明了潘总所提出的查找和解决问题思路是完全正确的。问题的根源找到了，随之采取了相应对策，混凝土凝结时间异常的问题得以迎刃而解。
潘总博学多才，惜时如金，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勤勤恳恳，进而著作等身，成就卓著，为我国科技界、水电界、教育界树立了光辉典范；潘总为人谦和，品德高尚，进而桃李满天下，追随者如云，不愧为代代尊崇的万世师表。
严谨的治学
潘总毕生治学严谨，科学精神高尚。他担任中国工程院首届科学道德建设委员会主任，不仅自己身体力行，率先垂范，而且对学术界各种不端行为嫉恶如仇，愤笔怒斥，表现了一位科学大家求真务实的作风。
在我的记忆中，潘总严谨治学的事例是屡见不鲜的。就拿最为平常的个人签名来说吧，他采用的是行楷字体，这种字体虽一笔一划却又不乏流畅，是很难让人认不清或误认的。在工作中，潘总则更是严谨认真。我还清晰的记得，潘总作为鉴定专家组组长对葛洲坝集团公司“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施工关键技术研究及应用”成果进行鉴定，在鉴定会间，我们预先提出了一个鉴定意见草稿，但当我把草稿在鉴定意见讨论前一天呈给潘总时，他粗略地看了一下就放进了公文包。到第二天上午专家组讨论时，潘总拿出了他亲笔写的鉴定意见讨论稿，在这一讨论稿中，不仅表达了潘总对成果的中肯评价，也展现了潘总非凡的文笔。更让人感动的是，在呈给潘总鉴定意见草稿的同时，我还提出了希望潘总在会议结束时讲话的请求，潘总不仅答应了，而且还专门准备了这天上午会议结束时讲话的书面稿。潘总的精彩讲话，成为我们整个鉴定会的高潮和核心。潘总为我们鉴定的这项成果，荣获了中国电力科技进步一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潘总先后三次作为鉴定专家组长为葛洲坝集团公司的成果进行鉴定，每一次都是亲自动笔撰写鉴定意见和讲话稿；潘总先后六次为我独著或合著的专著作序，每一次都是精心润笔，反复修改，有的甚至还返给我征询意见后才最终定稿；潘总还先后多次作为主报告人或主嘉宾出席葛洲坝集团公司的专场报告会、揭牌典礼仪式等，每一次都是精心准备书面报告稿、讲话稿；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在我们心里一次次激起对潘总严谨治学精神的无限敬佩。
潘总一贯坚持科学求实、客观严谨，在科学论证、科学设计和科学决策中，善于倾听反对的观点和声音，擅长吸纳反面的意见和批评。他指出，三峡工程之所以能成功建成，那些反对三峡工程的人贡献最大。如果没有那些三峡工程的“反对派”提出的意见或建议，三峡工程也许不会像今天这样顺利，也许会走一些弯路，会用更长的时间，会花更多的钱。还记得在清华大学水电工程系50周年庆典大会上，潘总发表了具有深邃的前瞻性、思想性的讲话，他提出：如今我们不光是要深入地研究水利学，而且我们更需要开展研究水害学。潘总的严谨治学理念对于今天和今后我们利用水、治理水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
朴实的作风
潘总一生作风朴实，廉洁奉公。他虽身居国家水利电力部、能源部总工程师、中国工程院副院长等高职、要职，但从来轻车简从、不摆架子、不讲排场，潘总只要走到哪里，就工作到哪里，调研到哪里，解决问题到哪里。
在我工作、锻炼的每一个水电工地，每每都能听到对潘总深入现场、奇思妙解、攻克难题的美谈佳话；每每都能见到潘总来到我们基层，或是浇筑仓里，或是施工队里，或是试验室里的足迹和身影。记得在三峡工程二期大坝浇筑的混凝土仓里，我曾许多次的遇见潘总下仓，且不说纵穿坝段攀高爬低察看浇筑仓位之艰难，单说那从地面到仓面攀爬十几层甚至几十层楼高的爬梯就让人望而生畏了，然而年事已高的潘总却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而是一次一次地深入到工作面上。还记得那次我从三峡工地将潘总请到葛洲坝集团公司出席国家认定试验室揭牌仪式，当到达试验室后他连坐也没坐一下，就去察看每一个试验场地、工作间了，潘总一口气看完后，给予了试验室建设高度肯定，同时提出了更高的希望和要求。最后，他与葛洲坝集团公司党委书记杨继学一道为国家认定试验室揭了牌。
潘总平素生活简朴，十分平易近人。在与潘总的交往中，我从来不曾有距离感，也从来不拘泥；而潘总在与我们后辈的交道中，也从来不曾有领导、老师、长辈的威严。他在为我的一部专著所作的序中这样写道：“我和作者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可以说是‘忘年之交’……”他总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乐观包容，那么风雅幽默。记得在较早以前，有一次我们见潘总奔波劳累，显得疲乏，便请他多加休息，别累坏身体，有些不太紧要的审查会、报告会、现场咨询会等活动尽可能少一些参加。潘总听后不以为然地说：“问题是根本就不知道哪些会议是不太紧要的，再说我还拿了别人两百元的咨询费呢！”一席话，引得在场人员都会心地笑了，也在心中无比赞叹潘总为人处事的朴实作风。还记得2010年6月葛洲坝集团公司成立40周年之际，我请潘总为集团公司题辞，潘总欣然接受。不久，便收到了潘总亲笔题辞的手稿。当我们展开手稿时，先是一愣，一副篆书书法的工整题辞竟写在一张单面可用的白纸上，但很快我们就明白这是潘总带头倡导和践行低碳节能的典范之作，我们深知这蕴含在题辞中的深情厚爱和良苦用心。我将永远珍藏潘总这幅寓意厚重的手稿。
亲切的教诲
我和潘总虽然不曾有过拜师的礼仪，也找不到任何师生关系的字据，但在我的眼里，从认识的那天起，他就是我的恩师。潘总对我的关怀不是在约定的会面中，但却是无时无刻的；他对我的教诲不是在授课的课堂上，但却是随场随地的。
曾记得在1999年12月，我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潘总担任答辩委员会主席，在我汇报完学位论文的内容之后，潘总一连提了三个问题，我一下子心里紧张了起来，在回答问题的叙述中，潘总提示我不要着急，对问题想清楚后一个一个的回答，这让我很快消除了紧张，最后得以答辩通过。就是在这次答辩会上，潘总还特别鼓励我：“三峡工程给你们带来了大好的机遇和平台，希望一定要努力地干好它！”此后，我牢记潘总的谆谆教诲，全身心的投入到工程施工技术工作中，狠抓施工工艺改进，使三峡工程质量逐步得到提升。
更记得2002年6月，我的专著《深水截流堤头稳定性研究》将由科学出版社出版，潘总在万忙之中拨冗作序，《序》中给了我深切地期望和巨大的鞭策。他写道：“他是中国青年水利工程师的一位代表。我很羡慕这些年轻的后继者身逢盛世，得以充分发挥专长，展翅腾飞，和外国同行一争高下……我愿为年轻的工程师祝贺和祝福，殷切地期望作者和所有的后继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开发水电征途和人生道路上谱写出更加光辉的篇章。”我接到潘总寄来的《序》手稿，一遍又一遍地拜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还记得在三峡工程工地，时值二期厂坝左导墙碾压混凝土即将进入大规模浇筑，潘总不顾天雨路滑，不听工程技术和工作人员劝阻，毅然来到施工现场，他一边仔细察看，一边耐心询问，还一边向现场技术人员讲授碾压混凝土施工的新要求。临离开现场时，他在浇筑仓位旁语重心长的对我们说：“为什么施工好左导墙碾压混凝土如此重要？这是为下一步三期碾压混凝土围堰优质快速施工摸索经验呢，希望你们认真研究、组织实施好每一道工序，并在碾压混凝土施工技术和工艺上能有新的创造、新的突破。”潘总的教诲激发了我们探索、创新的热情，使我们取得了许多创新成果和经验。经过在三峡三期碾压混凝土围堰施工中应用和进一步提升，更加系统完善，最后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多年以来，每当我们取得一点点成绩和进步，总是愿意同潘总汇报和分享，潘总在每一次悉心地听完汇报后，都会给予我们热忱地鼓励和祝福；每当我们遇到工程施工中的难题与挫折，也总是愿意向潘总报告和请教，潘总在每一次清楚地了解情况后，都会给予我们精妙的对策和指点。潘总对我们的鼓励和教诲，一点点、一滴滴都沁人肺腑，语重心长。
潘总的风范、品格、关怀和教诲，我将永不忘怀！
与潘总在现场
作者：周厚贵为 中国能源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总工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