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琛
“太突然了!”陆忠回忆起当时的反应。而这之前,他没有察觉到任何限制小水电建设的征兆。
“小水电真正能挣钱的时间段是非常短的,只有2006至2010年投产的电站才赚到了钱。”
“就算此时没有限制小水电开发的政策,云南省的小水电也没有太大继续开发的余地。当地政策的转变刚好是顺水推舟。”
怒江水,从流进云南省境到人中缅边境,只需不到2天。而云南省中小水电开发政策的大转弯,前后近13年。
2016年7月5日,云南省政府印发《云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加强中小水电开发利用管理的意见》,与此前2003年《云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加快中小水电发展的决定》形成鲜明反差。其中,怒江停止一切小水电开发。
上述关于怒江的表态最早出自时任云南省委书记李纪恒2015年底视察怒江傈傈族自治州时的讲话。而后在2016年云南省和全国“两会”上,李纪恒再次提出这一要求。
“太突然了!”陸忠回忆起当时的反应。而这之前,他没有察觉到任何限制小水电建设的征兆。
陆忠是一位四川商人,在怒江投资建有一座小电站,另投资了一座电站正在办理前期手续,恰好卡在云南小水电政策转变前后。
然而即使没有这样的政策转变,云南中小水电站的日子也是步履维艰。高强度水电开发、水电严重过剩,已是事实,迫使当地对小水电发展进行调整。
“停建”前后
2009年,陆忠经朋友介绍来到怒江做小水电投资。“当时投资能源像投资房地产一样热门。来到怒江,地方政府一手拿着2003年《云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加快中小水电发展的决定》,一手拿着当地招商引资的各项优惠政策文件。”
根据水利部提供的信息,从各省2015年末发电设备拥有量看,云南省小水电(单站装机容量5万千瓦及以下)达到1142万千瓦,位列全国第一。
由于小水电项目投资动辄几千万上亿,当地商人很难支撑得起,在怒江投资建设小水电的多是江苏、浙江、福建、四川等地的老板。
而事实上,早在2003年加快小水电发展政策出台阶段就有警告声音发出。当时有媒体刊文指出:“云南小水电民间资本陷入暗沼,未来产能过剩可能让小水电危如累卵。”预判不幸言中。
陆忠当然不甘心上亿的投资打了水漂,他开始对省政府上述加强中小水电开发利用管理的文件逐条进行研究。
“原则上不再开发建设25万千瓦以下的中小水电站,已建成的中小水电站不再扩容。”陆忠的项目只有不足5万千瓦,满足这一限定条件。“十三五期间,全省原则上不再核准审批新开工所有类型的中小水电项目。全省所有新增中小水电装机容量的规划及项目核准审批均应上报省人民政府批准同意。”
而最后一款:“本意见自印发之日起施行。”陆忠恰好在2016年6月办完了所有的审批手续,比文件印发日期仅早了几天时间。
“所以省政府文件的限制范围应该不包括我,我的项目还是可以正常建设的。”陆忠向记者下判断,但语气并不肯定。
他认识其他“中招”的老板。以往25万千瓦以下中小电站,市州一级政府即可审批。而政策一出,则需要省政府同意。
“弃水是肯定的”
云南怒江州最偏远的区域贡山县迪麻洛村。经历一场暴雨,贡山县城及多个乡村全天停电。漆黑的村落,对不远处发电站弃掉的水能似乎是一种反差。
两公里外,建在怒江支流丹珠河上的水电站,两台发电机组中只有一台机器在工作,机身上印着“额定容量12000千瓦”字样,电站只有两名员工值守。如果按照装机容量满负荷发电,月发电量应为1728万千瓦时,而2015年月平均发电量仅97.2万千瓦时。
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座电站,自2012年起,该水电站的发电量亦呈逐年下降趋势。2012至2015年发电量分别为3042、2716、2509、1466万千瓦时。
而在云南永胜县,文毅(化名)自2002年开始投资,时间进行过半就已经产生放弃的想法。由于电网公司的限电政策,文毅满腹牢骚——水量大的时候本可以多发电,但是受输电能力所限,电网公司会限制发电,规定一个上网电量上值。“超了?对不起,不但拿不到钱,还得写检讨书,停电改正。上网多一度电都不行。”
对于小水电而言,限电是普遍情况。前述怒江支流的水电站其中一台发电机闲置,就是受到电网公司限电的影响。
文毅雇用了18位职工。如今他只得象征性给工人发一些钱,鼓励他们到外面去打工。“大家都熬呗,看谁先倒闭。”
而德宏州一位水电老板做了如下测算:“今年肯定是亏损的状态。以前丰水期上网电价0.2元一度,今年6月跌到了0.07元。而我们计算的发电成本是0.15元每度电以上,且弃水现象严重,只有30%的电上网。六年前电站的毛收入可以达到1.5亿,而现在只有6000万。除去各种费用,要净亏损上千万。”
“分析云南水电发展的事实,小水电上网的电量是多少?装机容量是多少?如果有这些数据,那么一年发了多少电,运转了多少时间,小水电的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仅怒江州就有中小水电站合计102座,装机容量133.3694万千瓦。全年发电量共323153.72万千瓦时。
也就是说,怒江州中小水电平均全年设备利用时长约2423小时,装机容量的七成以上未得到利用。而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发布的数据,全国2015年水电设备平均利用时长为3621小时。
“弃水是肯定的,已经有三年了。其中怒江干流没有开发大水电,所以不存在弃水现象。但是支流小水电存在这个情况。”国家能源局云南监管办市场处一位负责人坦承。
弯不得不转了
2003年,华电集团成立了“云南华电怒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张建新从2003年到2013年在这家企业工作,其间任云南华电怒江水电开发公司副总经理。
“规划修编完善,细化一下设计方案,修点路,架个桥啊。”张建新这样总结十年的工作。
今年8月,记者来到规划中的六库水电站(属于大型水电项目)坝址,丝毫看不出动工的痕迹,与其他江段别无二样。唯一留下记号的是江对岸山坡,原先居住的村民早已搬迁。
而除怒江外,澜沧江基本是华能集团在开发,金沙江下游水电则由三峡集团公司开發运营,中游分别划归华电、华能、大唐多家大型企业。
据三峡集团年报披露的信息,2011至2015年,总装机容量呈逐年上升趋势,而总发电量则从2015年起首度出现下滑。
实际上,不仅怒江流域、不仅小水电,整个云南都存在弃水弃电问题。
而云南电网公司统计,到2016年底,云南省总发电能力将超过3000亿千瓦时,但2016年总需求仅2100亿千瓦时,其中弃水电量或约400亿千瓦时。
“顺水推舟”
“既然不搞小水电了,那我们就想想办法搞旅游吧。”迪麻洛村一位当地村民转述2016年6月底怒江州委一位领导在视频会议上的动员讲话。这位村民应邀参加了这一视频会议。
发展旅游也是云南省委的思路。“推动怒江大峡谷申报国家公园,使之成为旅游天堂。”
而陆忠对此则有不同意见:“小水电建设和发展旅游并不冲突。”
“实际上,就算此时没有限制小水电开发的政策,怒江和云南省的小水电也没有太大继续开发的余地。现在都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省政府政策的转变刚好是顺水推舟。”张建新认为。
“经过多年的高强度开发建设,全省中小水电资源开发率已超过80%,尚未开发的水能资源大多位于生态环境敏感区,少数区域已建电站生态环保问题突出。”云南省政府文件对当前中小水电开发情况这样表述。
张建新根据怒江支流水能资源测算,最多可以开发约120座中小水电站。目前开发数量已经过百,剩下未建设的部分多为开发难度大的水能资源。
至于生态环保问题突出,“环保现在比以前做得更好了,我觉得核心肯定不在这儿。云南省中小水电政策转变文件中虽然没提到市场这个原因,但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张博庭说。
上述迪麻洛村当地人认为,发展旅游比小水电更能够吸纳当地劳动力。“水电站建设并不能为村里增加就业。你想想,我们这里人的文化程度,如何操作得了水电站机器?总不能让上百号年轻人天天晒太阳吧。”